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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暑假，我出了一场小车祸，手臂有轻微骨折，腿比较严重，打了厚厚的石膏。在充斥着药水气味的病房里，我反复的想，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如果有我故意的成分，那就太可怕了，我喜欢金默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可以不惜自己的身体了。但是这样，也未免太没出息了。这样胡乱想着，门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瘦高个子进来，我不自觉咧开了嘴笑，那人却毫无表情，把饭菜摆好后，冷冷道，“吃饭。”
口气对待犯人别无二致，我瘪瘪嘴，一把拉住他的袖口，他立即皱了皱眉，我假装看不见他的不悦，继续道，“金默，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我还有工作。”他淡淡的开口，转身离开。
在医院的日子格外的长，我没有对朋友们和说我住院的事，连在国外的父母也不知道，病房几乎门可罗雀。在我以为自己无聊的要发疯的时候，我所住的二人间来了一对老夫妇，老奶奶生病，爷爷相陪。两人说话都温柔细语的，相处极为和谐。我很快和他们熟悉起来，不仅因为他们人好，缓解了我的寂寞。还因为金默，是奶奶的主治医师。虽然他还是甚少和我说话，而我大都时候都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或者弯腰询问病人的情况。我望的痴了，他也不过清清淡淡的扫我一眼，未有只言片语。
奶奶姓林，爷爷姓梁，我想到林徽因和梁思成，便笑着说他们是“梁上君子，林下美人”，奶奶头上戴着绒线帽子，频频点头，“我知道这是说谁的，我也最喜欢林徽因了，有貌有才，还懂得爱惜自己。”末了还问我一句，“你喜欢吗？”
我摇头，“不喜欢，我喜欢花木兰。替父从军，在战场披坚执锐，所向无敌，可男可女！”
“你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奶奶笑着说。
“我说实话嘛，花木兰就是我的偶像啊！”说着蹬腿，不小心扯到纱布，痛得我龇牙咧嘴。
林奶奶还没问我怎么回事，门外先传来清冷的声音道，“你就不能安分点！”
他拿着病例表，后面跟了一个给我换药的护士。
我最不喜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这时也没找到话来接，安静的让护士换完药，他走近看了看，“也不怕以后腿瘸了？”
我立刻嬉皮笑脸道，“就算左腿瘸了，我还有貌美如花的脸蛋呢，怕什么？”
林奶奶忍不住笑出声，他却瞪了我一眼，摇头道，“不知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2
梁爷爷最近有点忙，只晚上来陪林奶奶，从他们日常的谈话中，我隐约听出他是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办交接之类的，看来也是有钱人一枚。经常听着要给梁奶奶换病房，但她不情愿。一天，我正啃着苹果，枕着脑袋看电视，林奶奶突然问，“小夏啊，你和金医生是不是一对啊？”
我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来不及按下欣喜，乐滋滋的问，“您看我们俩像吗？”
“像。”
“那您觉得我俩般配吗？”
“般配。”
“得嘞，冲您这就话，我一定把金默追到手。”拿着苹果立下誓言。
“原来是你在追人家啊？”
“还不明显吗，我热脸都贴那么多次冷屁股了。哎，不知道我这条腿好之前，能不能把金医生也拐跑。”
“我觉得你希望很大。”
“哈，谢谢奶奶的鼓励。”我将啃完的苹果核一丢，侧过身对她道，“奶奶，其实我可羡慕你和梁爷爷这样的。牵手到白头，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你看这老头对我好啊？”
“当然啦，这么尽心照顾老伴的，我还第一次见。虽然这几天他没来陪你，但他晚上都在这啊，好几次半夜醒来，都还看到他在帮您盖被子呢。而且我看梁爷爷看您的眼神，像初恋一样，温柔又细腻。”
“他现在是待我好，但是丫头啊，你只看到表面的东西，却不知道，我们走了多少坎坷才到了今天。多少次，我都想不再见他这个人，可还是······哎。”
岁月的故事掩到唇边化作一声叹息，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在我的追问下，林奶奶才将他们的故事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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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1岁的林玉，是一家广告公司的销售新人。人人都知道，做销售这一行，一定得酒量好。她也早就有心里准备，但真正到了饭桌战场上，才是有些吃力。要陪酒的客户有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老奸巨猾，早就看出来她们这几个年轻小姑娘不胜酒力，便一个劲的灌酒。林玉就算练过，可哪里见过把酒几乎当水的阵仗，一时头昏脑涨，靠在桌上休息，马上就听到有人嚷嚷：“这就倒下了，太不给我面子了，生意还谈不谈啊！”
林玉咬着牙撑起来，端起酒杯，挤出一丝苦笑，“没倒下，继续来。”
她虽然说着话，但完全没有知觉，好像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而酒刚要送入口中，一只温热的手把她的酒杯夺过去，略微低沉的声音道，“张总这么好酒量，由我来陪您如何？”
林玉头重得抬不起，自己的听觉、视觉都变得微弱，脑子一直反复的想，“这人是谁？是桌位上的哪一个？和她一起的同事都是新人，那就是对方公司的人，是哪一个呢······”
“是梁总。”她总算想起，她挨个举杯敬酒的人，只有他一个，头低着，背着灯光看不清楚表情，只轻轻的答应一声，却丝毫没看她，好似他不是来谈事，这桌上的人，都和他没关系一样。“肯定是梁总。”她忍不住叫出声，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了，发现自己躺在员工宿舍里，旁边有人搭腔，“原来你都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喝断片了呢。”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她揉着脑袋坐起来，“不好意思，我昨天喝成那个样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不麻烦我们，是梁总送你回来的。”
“梁总？”
“是啊，你刚刚叫他，我以为你记得呢，昨天梁总帮你挡酒，你趴在桌子上就没起来过，然后人家开车送你回来的，你还吐了人家一身。”她满脸八卦，“你和梁总，是不是旧相识啊？”
“没有，今晚是第一次见。”
“听说，他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了，咱们老总都巴结得要命。”
林玉的头还有点疼，准备下床洗漱，“你和我说这个干吗？”
“人家昨天那举动，肯定是看上你了，你不抓住机会？”
她无力的笑笑，“这种机会还是算了，以后再碰面，我谢谢他的帮忙就成了。我这人就一点好，不爱做白日梦。”
“那您再次见梁爷爷呢，是什么时候啊？”林奶奶这个故事停顿了好久，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要注意休息，话说多了也会累的。”金默在给林奶奶看诊，这话却是对我说的。
而我因为林奶奶的故事，对金默也少了几分关注。
“没事的，我和这老头的事情，还从来没向人说过呢，现在有个人听我说，心里好受多了。”
我冲金默吐了吐舌头。
4
林玉再次见他，已是两月之后，她在外面租了房子，从公司宿舍刚搬出一周而已。星期六的早晨，她跑完步回来，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烟，靠在车背上。
“梁，梁总？”林玉不可思议道，“您在这里等人？”
“等你。”他直接道。“既然还记得我，应该也还记得我帮过你吧。”
“嗯，是，那件事，还没有向您道谢呢，真的很谢谢您。”
“要是真心的早就来了，何必我亲自上门要你一句谢谢？”
“梁总，我······”
“既然这样，请我吃个饭总是赖不掉的。”他慢条斯理的吸一口烟。
“自然自然，那您能稍稍等我一下吗，我上去换个衣服。”
他微微一颔首，林玉赶紧跑了上去，她的脑子转的飞快，一边换衣服一边在想，这梁总也真是会掐时间，早上来让人请吃饭，可不便宜了我。现在开销这么大，能省则省。
到了车上，林玉问道，“梁总，你喜欢吃些什么呀？”
“你平时在哪吃的，便去哪儿吧。”
林玉还想推脱一下，看他的神色，也只好住了嘴。
两人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吃店，林玉点了小笼包、蒸饺一类，他看看对面的人，以为他会一脸嫌弃，谁知他的表情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其实，梁声并不属于言情小说男主好看精致的类型，但也许是经历过一些风浪，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份坦然潇洒。林玉想不到，什么事还会让他慌乱。
“梁总，您还······”
“叫我梁声。”他打断道。
“哦，行，现在可以这样叫。”林玉点点头，“那您到这一片，是有什么公事吧。”
“没有，只是来找你。”
林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嗯一声，就不接话。
“你不问为什么？”
她拿过一根油条啃，“能为什么呀，你要说的是真话，我已经猜到你想干吗了。”
“我干吗？”
“想泡我。”
梁声微微一愣，“你这么直接啊？”
“对啊，您就是无聊想拿我打发时间呗，我又不是没遇到过。”
“看来你还蛮有经验。”
林玉微笑不语，他们这一行，为了业绩，和客户勾搭上的很常见，她自己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诱惑和暗示。
正低头，嘴角边突然一暖，梁声笑着给她擦去嘴角的污渍，“沾上东西了。”
林玉脸微红，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她醉得一塌糊涂，也是这样的温度，传到她手边，解救了她。不是没有一点感动，也想过向他道谢。林玉说她不爱做白日梦，其实是不敢，害怕自己多做了一点，就会陷进旋涡里万劫不复。
“林玉，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想的不止这些。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你想不想重新考学，我会负责一切。”
他指的的一切，不仅是林玉的学费，还有她妈妈做手术的钱。
在林玉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妈妈被查出肺癌晚期，林玉当场撕毁了录取通知书，开始找工作。
她自幼丧父，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而因为妈妈的病，家里还有联系的亲戚寥寥无几。她一瞬间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万事只能靠自己。
“梁总，大白天，您就喝酒啊？”
“林小姐，这是早晨，人的意识是最清楚，而且我喝的，是你给我点的豆浆。”
5
林玉没有给他答复，他倒是不急，有时工作不忙，便开车到她楼下，林玉当他是透明人，他只吸一根烟便离开。
几个星期后，林玉的母亲动了一次手术，却没挺过来而撒手人寰。林玉大病了一场，她想不通，一直情况渐渐好转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而这期间，分散她注意力的，是梁声招呼不打就上门的贴心照顾。在她病好之前，她拉住梁声的手，“你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梁声愣了一下，点头，“当然作数。”
“那好，我接受。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
“梁声，你到底看中我什么？”她无奈的问。
“在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都曾一无所有，咬牙硬撑，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那时候的林玉，已经爱上了梁声，却依旧让自己冷静，而梁声扮演的深情，早就织成密密麻麻的网，让他万劫不复。
那一晚，梁声留了下来，两人做完了最后一步，情到浓处，她带着鼻音的软糯不断的唤他，“梁声，梁声······”好似这样能驱散她的寂寞，而她的生命里，也只剩下了这一个男人。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林玉也进入梁声的公司上班，从他的私人助理做起，又转进了设计部。林玉和梁声的关系，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而所有人，也知道梁声已婚，妻子是公司老总的女儿。
而梁声对她的解释是，两人早已分居，离婚证也已经办好，只是不能公开而已，再过几年，他在公司的势力渐渐稳固，他便向她求婚。
她信了，也不得不相信，几年前，妈妈做手术的钱，来自一名匿名捐献者，她知道那人是谁，她欠他太多。
直到他名义上的妻子来找她，讥讽的说，“离婚，他敢吗，他若是敢离婚，我父亲立刻让他身无分文的卷铺盖滚蛋。小姑娘，你不是第一个被他骗的了，趁着还有大把青春，赶紧另谋出路吧。你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的。”
她刚刚从医院出来，医生告知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宝宝，她摸着肚子，我没这个福气，当你的母亲。
之后，她若无其事的在设计部埋头苦干，对所有流言充耳不闻，在梁声面前，依旧是你侬我侬，好像不知忧愁的小女生一般。
两年后，她正式提出辞职，她把当年的学费还有母亲的手术费都包在一个信封里，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准备不告而别，但在火车上，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梁声，我走了。这么多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不再见。”
发送成功，她关上手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最后想说的，也不过这只言片语而已。
当她喜欢他的时候，她愿意赔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自尊，但她想放手了，补偿自己的，只有不再见她。
再，见.jpg
6
“那您，为什么又见他了呢？”
在医院外面的木椅上，我握着林奶奶的手，干燥而温暖，她微笑着回答，“当时已经切断他所有联系了，但没办法啊，他找到我了，就剩下他这完整的一个人。我本不想搭理，但日子长了，一直过不去的坎，后来慢慢就想通了。”
“您什么时候决定原谅他的呢？”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我也没想过原谅他，只是他在我面前晃悠久了，我突然就觉得，今后的日子和他一起过也挺好。所以，小夏啊，我这个年纪，当然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和金医生在一起很好，但也只是我们外人觉得很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的心要是追累了，就歇歇吧，女孩子为爱情奉献太多，对方反而是不在乎的。”
我低头轻笑，没有说话。
一会儿，梁爷爷过来，他和我打了招呼，然后轻轻的抱着林奶奶坐上轮椅，“我现在不重了吧。”奶奶调皮的问。
“我什么时候说你重过？”
两人的身影叠成一个，然后慢慢远去。
7
我撑着脑袋，林奶奶说得对，许多事情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我，现在在外人看来，是死乞白赖的追求金默，傻傻的没心没肺，而别人不知道的是，我是在还债，在赎罪。
我整个的学生时代，金默是追求者之一，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我同他约好，若是两人一同考进医学院，就在一起。然而我临阵脱逃，高考那天飞去了美国。医学院只是随口一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听朋友说起当医生的种种可怕之处，便没了这念想。而金默，他一直想做的是建筑师，并非医生，是我让他没有选择，又亲手把他推进黑暗处。
我顿悟自己的过错，回国找到他，本来是想道歉，却猝不及防让自己在感情中陷了下去。我对他说，金默，我再追你七年，算是还你的，你不同意便算了。
七年，是我给自己定的期限，我知道这种过错无法弥补，而不过是让自己好受一点。何况，我真的动了情。
“太阳都落山了，还不回病房？”他低低的声音传来。
我粲然一笑，“专门等你呢。”
他在旁边坐下，我问，“金默，林奶奶的病情怎么样啊？”
“不好，”他摇摇头，“最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我的心里一沉，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一定要尽力啊，林奶奶这么好的人，这么好······”
“我清楚。”
金默看看我，又转过头去，声音缥缈，“夏微，你别出现在我身边了。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我一怔，要他转头看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我自己，我听见自己郑重的开口，“我没有在玩，金默，我也不会再玩了。”
我可以等，等我们之间的隔阂慢慢褪去，等到我们可以真诚热烈的拥抱，等到真情不会被时光辜负。
我们慢慢来，这一次，换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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