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的父亲曾对我讲起他最后的一个梦境,他捉住一只蜻蜓交到我手中,蜻蜓是儿时的品种,就在老房子的午后。此后总觉得父亲节是个特别的节日,它无关鲜花与美食,却适合斟上一杯五味杂陈的酒,高高举起,敬童年,敬过往,敬土地,敬江山。
传统的父亲,往往深沉宽博冷峻内敛,不苟言笑,他是儿时的仰仗,也是成长中一直都想翻越的高山,就如同鸟儿出世必先破开的外壳,庇护弱小,砥砺成材。
儿时,父亲那严厉中包裹仁慈的目光,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每每让人缩颈藏头,化出作业本上的汗滴。在成长中爬坡过坎的关键时刻,他往往在你身背后,反向鞭策,暗中托举,不留痕迹。成年以后,当你蓦然回首,发现他佝偻的脊背上,居然背负着一个家庭沉重的希望,渡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沟沟坎坎。直到有一天他累了,蹲坐在老街的路口,望着你背起行囊,渐行渐远,像放飞一只不再回来的气球。
不分年代,仿佛年轻气盛的我们,总爱把父亲当成革故鼎新的对象。在《背影》里,初谙世事的朱自清总嫌父亲说话不漂亮,办事太纡。外出的孩子,长了见识,就不再遵守父亲的规定,甚至当面把他的那一套老规矩,践踏得体无完肤。把苛责先人,违背父命,当作发展进步自我革新的标的,用过激的反叛,一次次的让父亲伤心。然而父亲终究还是在那里,如同一动不动的山,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我们也变成了他。
五零后的人生是一部新中国建设史的活剧。父亲那辈人经历了上山下乡,三线会战,企业改制,下岗再就业,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夯实了新中国的基座,把计划生育后的第一批儿女拉扯成人,直到他们安家立业,为了隔辈人,又要倒贴上晚年的安逸。
几十年前的体制是人在单位,家庭生活包括分房、劳保、看病、结婚、生孩子、调节家庭纠纷,都围绕一个大单位环境运转。在公大于私的环境下,容易诞生集体主义、劳动模范,社会也用这把尺子作调节,形成了一代人的精神风貌。在现代社会中,人在社会,复杂多元,人人都戴着面具,渴望在专属私人空间,身心放松,怡情悦性,填补空虚,庚续希望,形成了偏于精神独立,怀疑传统权威,未来预期不定,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这就决定了照搬父辈的传统观念,可能解决不好当今社会遇到的新问题,导致父子父女缺乏沟通和理解,甚至关系紧张。
极速转型的社会环境,让不少人迷失方向,有的人片面追求物质生活享受,西化严重;有的人虽然外表是小鲜肉,但骨子里还残存着封建思想和大男子主义,不能与时俱进的进入现代化。而学校和家庭教育不能教会他们如何生活,如何处理婚姻家庭问题,就把问题抛给社会,把问题风险也抛给了婚姻伴侣的家族,这也是离婚率增高的一个因素。搞不好,还得由父辈操心费力地做好善后事宜。
对父辈的革故鼎新,继往开来,是人生探索的必修课。而所谓旧和新,是相对的历史观。无论时新与老派,相比某些灯红酒绿的颓靡之风,花花世界的惝恍迷离,五六十年代意气风发的精神状态,总能鼓舞人心,代表他们依然活着,曾经年轻,也依然年轻。
择其善者,有所扬弃,也不必然导致叛逆和背离。从长远看,良好的亲子关系取决于社会环境的良性引领,立德树人的真正见效,在全社会树立正确的家庭观、亲情观和人生观;从短期看,在于家庭成员的自我角色准确定位,双方价值观的相互认同,在良好沟通下不断作出调整。当然,一些问题能否得到妥善解决,还基于家庭成员间的感情基础,每个人自身的道德修养,处世为人能力。家庭内部的自我调节,也算是对双方一生的考验。
唯愿衰老的父亲倒在我们臂弯上长眠时,他们可以无憾,我们可以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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