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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火塘闪着微暗的火》浅微

吉狄马加《火塘闪着微暗的火》浅微

作者: 左河苏诚 | 来源:发表于2016-07-31 23:05 被阅读4717次

    原文:
    我怀念诞生,也怀念死亡。
    当一轮月亮升起在吉勒布特高高的白杨树梢。
    天幕照亮。
    那是记忆复活之前的土地,
    我的白天和夜晚如最初的神话和传说。
    在破晓的曙光中,毕阿史拉则赞颂过的太阳,
    像一个圣者用它的温暖,
    唤醒了我的旷野和神灵,同样也唤醒了
    我羊毛披毡下梦境正悄然离去的族人。
    我怀念,我至死也怀念那样的夜晚,
    火塘闪着微暗的火,亲人们昏昏欲睡,
    讲述者还在不停地说......。我不知道谁能忘记!
    我的怀念,是光明和黑暗的隐喻。
    在河流消失的地方,时间的光芒始终照耀着过去,
    当威武的马队从梦的边缘走过,那闪动白银般光辉的
    马鞍终于消失在词语的深处。此时我看见了他们,
    那些我们没有理由遗忘的先辈和智者,其实
    他们已经成为了这片土地自由和尊严的代名词。
    我崇拜我的祖先,那是因为
    他们曾经生活在一个英雄时代,每一部
    口述史诗都传颂着他们的英名。
    当然,我歌唱过幸福,那是因为我目睹
    远走他乡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是的,你也看见过我哭泣,那是因为我的羊群
    已经失去了丰盈的草地,我不知道明天它们会去哪里?
    我怀念,那是因为我的忧伤,绝不仅仅是忧伤本身,
    那是因为作为一个人,
    我时常把逝去的一切美好怀念。

    一点儿浅微:
    在第一次读的时候,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样充满诗性,也充满尖锐矛盾的诗句:“我怀念诞生,也怀念死亡”。于常人的经验来讲,"怀念诞生",是很好理解的,那充满喜悦,是一个家庭趋于满整与幸福的起点。但"怀念死亡"却是很让人费解的。什么样的人?经过哪些事情?于自身有怎样的心境和责任时才会生出怀念死亡的感慨?这是疑问。更让人疑问的是怎样的葬礼才让诗人如此执执念念的怀念?这样的葬礼必极为庄严肃穆,必然是一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亦是不可忘却的一部分。缺了,忘了,大概诗人就不是他自己了。在多次再读全诗之后,我才发现诗人怀念的“诞生”与“死亡”都是表象,都不是在诗人的思想中真正闪着光、指引着他灵魂前进的根本。

    这不是一首汉族的现代诗歌,而是彝人的文字。彝族是一个历史文化极其丰富,才人辈出的民族。我不曾对他们有过深入、全面的探索和了解,只在中学时代有两名彝族的同学。高大、健壮、自信、踏实、负责是他们身上的让人羡慕的品质。他们从大凉山而来,有一种我不曾见过的特别的质气。他们的根是彝族,是彝族的文化中点点滴滴。

    从第二句开始到“讲述者还在不停地说......。我不知道谁能忘记!”大概就是诗人的回忆了吧。我无法分辨诗人回忆的场景是诞生还是死亡,只感受到来自神话与传说中那股可以对抗时间的力量带来的震撼。彝族人称颂太阳,太阳见证过他们的所有,诞生、死亡、繁荣、战争、苦难、幸福和其他一切的一切。“天幕照亮”是一个开始,无论诞生还是死亡都是。在人诞生或者死亡之时,记忆都是零的,记忆是没有复活的,如同彝族人创始神话中那样,只有彝族人诞生了,太阳照亮了,通过讲述人之口,他们的记忆才开始复活,传递和积累。诗人说“他至死也怀念那样的夜晚”,又说“我不知道谁能忘记”,这样的深情、这样的自信,也越是这样的深情而自信、显得有些激昂的情绪才显露出诗人内心的担忧。他越是深情和自信,就越是有一种担忧:假如族人慢慢忘记了这些呢,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他后面说他怀念的是“光明和黑暗的隐喻”。“光明和黑暗的隐喻”是什么呢?那就是历史,是日月轮转而过的岁月,是彝族自身日常起居中的一点一滴,是“讲述人”说出来的,确认彝族之所以为彝族之物,是彝人先祖威武的马队、闪着白银般光辉的马鞍、是彝族养育和守护族人的先辈和智者,而不单纯是诞生和死亡两件人生的大事。彝人先祖们的付出、牺牲和永不屈服的努力给彝人带来了自由和尊严,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光明而温暖的记忆,创造出了彝人之所以为彝人的根本,他们是英雄,是值得崇拜的祖先。这才是诗人想要怀念和记忆,不敢忘却的东西。

    然而,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彝人不可能继续封闭,独立于世,不得不与外面的世界接触,不得不面对文化上碰撞、冲突和融合。人,越是对一种文化理解得深厚、越是被其滋养得深厚,就越会感知到自己的母文化与其他文化碰撞之时的刺疼,甚至挣扎。诗人是大凉山走出来的孩子,他的根在凉山,在彝族。他作为自己民族在外界的一叶代表,真挚的内心必然使他苦痛非常:一方面彝族的文化走出去了,这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幸事;而另一方面彝人自己的传统却面临丢失其本来面目、甚至失传的困境。也许《勒俄特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人传述了;诞生、祝酒、左脚、换裙、葬礼等活动与仪式也会逐渐远离它们最初的目的。那么,等待彝人的也许是慢慢被外部文化同化命运,慢慢被消失,慢慢失去培养出纯粹彝人的文化和生长的土地、羊群的命运。然而呢,这不是天灾,也非人祸,甚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好的事情,更是当今时代不得不为之的事情。一个屹立千年的民族自然不会畏惧天灾、外族入侵等人祸,诗人崇拜的祖先,先辈的英雄与智者们会豁出性命的去抗争、去守护族人和家园。但此时此景,这种不见“厉害”,捕捉无影的“荼毒”,人应当如果去抗争,去守护呢?也许这个问题已经萦绕诗人多年却还无解,人非草木,每念及此,忧伤之情难能压抑,却也不能哭诉,此情何寄?唯有赋之文字,略减胸怀
    ......
    然而,再扩大一步想,彝人如此,五千年汉族文明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这个时代需要新的英雄和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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