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我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以前常听师兄师姐们说起,只要到了夏夜,这里就会有漫天的萤火虫。当时只道是新奇,并没有真的动了去看一看的念头。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常来这个公园。公园是开放式的,附近的山坡有一片绿草茵茵,我时常躺在上面,看着天上的星星。更多的时候,天空没有星光,夏夜没有风,只剩一片干燥和瘙痒。
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但我也没有因此垂头丧气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只是不再那么热忱而激动了。我一如既往的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风没有来,那就捎不来话语,那一刻心里空落落的。突然间,视野里多了几只飞行的荧光物体,我知道那是萤火虫。起初我只看到星光点点,继而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整片明亮的绿色海洋。它们沿着山坡后边的小道一路漫溯而来,就像弯弯的河流,从我的眉间上淌过。我好不欣喜的看着这些飞行的小物体,禁不止伸手抓了一只,捂在手掌里。我从没看过它的模样,以为这飞行的小物种该是个漂亮的东西,不料当我睁开双手时,竟看到一只丑陋的虫子安静的躺在我的手心上。它不争不闹,安静的依着我掌心的纹路睡着了,我害怕的尖叫起来,动了几次手心它才滑落般的飞行远去。安静的夏夜回响起我的尖叫声,锐利而恐慌。那个放烟火的晚上,我也是这么挣扎着的,我原本以为那就是噩梦,熟不知那仅仅只是开始。
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因爱生恨,秉持着得不到就该毁灭掉想法的人该是如何的面目可憎。可当我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他玩味的笑着,我才明白世间面具何其多,你不可能看透所有的伪装。这也是他在伤害我之后对我的坦白,那时候的我已经和爸爸的关系进入冰点区,我不知道怎的就相信了爸爸是有原罪的,罪名就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有某些时间,我觉得自己的遭遇和妈妈一样,我惊慌的想到如果万一我怀孕了,我会屈服吗,选择结婚,而对方说不定还不打算负责呢。我频频的叹着气,而预料中的坏结果竟真的率先一步发生了,我怀孕了,我当机立断选择了做一个残忍的杀手,我杀死了腹中的胎儿,断了自己做妈妈的心。那段时间,我身体很虚弱,我躺在病床上,妈妈来了,我哭了很久,她在床边皱着眉头,眉梢上涌着我难以察觉的心疼。
我时常会想起云霓,想起云霓的笑容。妈妈说我和云霓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说云霓很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在床上裂这苍白的笑容辩解道,我是被逼的。妈妈随即反口道,也不会遇到你这样的事情。在她心目中,我的遭遇有一半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恐慌我,但是又心疼我,她害怕我的存在会横亘了她和云霓的生活。可她不知道的是,我早就见过云霓了,见过了那个她从小捧在手心里,像公主一般呵护,性格乖巧的女孩。我原本以为如果见到她,我可能会妒忌,可能会生气,可能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事实上,当我第一次无意间遇到云霓时,我就喜欢上这个乖巧的女孩子。妈妈也记不得我们俩是谁先出来,可我总在意识里把自己想象成她的姐姐,我尽自己的能力做了所有我自认为姐姐应该对妹妹特有的呵护。我和她约定不打扰彼此的生活,只是我害怕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不堪的真相,我答应不了她一起考上城南的学校,只是因为我无意间发现,她口中迷恋的那个师兄竟是那个那人的孩子。
云霓曾经给我看过照片,当时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我记得我曾有一次在他家里看过他,他当时刚好放学,挎着背包从外面回来。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往里面走去,突然间他像是发现什么一般盯着我,眼里是迷惑和恐惧。他唤了他一声,他没有理会,径直往房间里走,我看得出他们彼此的感情并非很好。
随后的某一天,我和他在车站相遇,他拦住了我,问我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我随即觉得有点可笑,讽刺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可他依旧不依不挠的追着我,我只好随口说道,“我叫蔚凉凉,就是你爸的朋友,你想哪去了。”
“长的真像。”他悻悻的说了一句,我不明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但肯定不是,性格差那么大。”那时候我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开始长出疤痕,我竟在想,如果叔叔真的是我的爸爸,那这个人,看起来比我大,是我哥哥吗。我疑惑的摇着头,这件事也就此搁浅了。直到我在云霓的手机上看到了那个师兄的照片,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那天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我看着云霓满是爱意的双眸,我不舍得打破这种静谧的美好,所以一切就交给上天安排吧,但我深知,我不能出现在那里。所以初中毕业后,我去了城里北边的一所高中就读。云霓在城南,我们俩刚好在城市南北对角线的两个点上,开学前一天,我哭了一整晚。我曾被这些秘密压抑得喘不过气,我约了云霓,我想要好好的跟她说。可当她坐在我面前时,我竟什么也说不出口,她那天很匆忙,还没到傍晚就急着要回去,我试探性的问她要不要去西江大桥看日落,她很自然的拒绝了我。我没有再说话,失落的情绪漫溢心头,我丧气的从店里离开,骑着车快速的跑到西江大桥,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桥上的栏杆上,我摸着栏杆逆着车流一直往前走,我记起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也是这里。那时候我恨透了爸爸,他沉默寡言,我以为他是做贼心虚。而我自诩为陪着那个人就是一种赎罪,却从没察觉到,其实爸爸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知道事情真相是某一天的下午,我临时回了趟家,刚走进去就听到了客厅传来了争吵声,我随即上前阻止。他们没想到来人是我,他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走进了书房。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妈妈,她没有哭,反倒是满脸怒气。我不怎的也对着她顶了一句话,“你一直跟他都有联系吗?”我很生气这样的事实,即使我很相信他口中说的妈妈是被逼的,那么所有的过错由我来承担,我只希望这个在我未满月的时候选择离家出走的她,可以真正的选择远走高飞。因为在选择留下来陪着他而不是爸爸的时候,我竟感到愧疚,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爸爸很可怜,养了我这么多年,养了一只白眼狼。
她没有吭声,我就当她已经默认了。她别过身子,我发现她身上的抓痕。“你没事吧?”我轻声问道,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刚出院要多休息。”尔后她拿起包包离开了。我敲了敲书房的门,没有任何回应,索性我也跨上包,快步追赶着她。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快跑反倒是停住了脚步。我和她在咖啡厅坐了一个下午,听着她把事情娓娓道来,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狂奔回家里,将爸爸紧紧抱住。可事实是,我竟是如此的冷静,和她道别后,我一个人去了西江大桥。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天上的星星少的可怜,耳边有车流快速移动的风。我站在栏杆前,看着这个城市沉醉又苏醒,脑海里回荡的是妈妈轻柔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报警?”我厉声的质问她。她苦笑了一声,“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我呆立在桌前,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告诉他我怀孕的时候,他没有疼惜的拥抱我,反倒是讽刺的说了一句,“跟你妈妈一样。”我脑海里浮现了方若生的模样,我不会爱上他,我不会爱上他。我在心里狠狠的念着,此刻我的脑中闪现的不是相爱,而是仇恨的熊熊火焰。
她在我对面哭的梨花带雨,她一直以为我们是他的孩子,所以心甘情愿的离开。可她为什么不查一查呢,我在心里笑她愚昧,同时也不禁嘲讽起自己,为什么我在看到爸爸抽屉里的亲自鉴定书之后,还能那么相信他呢,我明明就知道他不是我爸爸。我想不明白,也已经没有力气再想明白,我现在只想走回家,拥抱爸爸。想着,我已经从西江大桥上下来了,我沿着街边的路灯一路往前,我看到爸爸站在一盏黄色的路灯下,他抽着烟,看到我跑过来,皱着眉头把烟火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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