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着时间，6：00。

我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娘的，熬了一晚上还是起早了！”

说完我把口袋里的准考证掏出来，一边撕，一边走向厕所。厕所天花板的水管因为漏水，顺下了一条长长的钟乳石。

我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纸，只好望向手里撕了一半的准考证······

网吧门口，晨练的老大爷在树底下练太极，看我走过来不停地点头：“这年头，难得有年轻人出来晨练！”

我没在意，自顾自地往前走，忽然，老大爷在树下结冰的地方摔了一跤，“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可我依然麻木，继续往前走，老大爷的惨叫声渐渐消失。

不是我不热心，换别的时候我肯定上去扶他，但今天不行，因为今天我放弃了所有，我放弃了考研，放弃了挣扎，我放弃了自己，当然也会放弃其他人。

从去年这时候决定考研，我装模作样早出晚归；我整天抱怨图书馆压抑；我刷完一张模拟卷仅仅是为了获得心理安慰；我和班上的学霸混在一起，觉得自己也能变成学霸。

身边所有的人都说我：

三千这么努力，估计是要考北大吧。

三千都考不上的话班上估计没人能考上吧。

三千简直就是咱们这群人里面的鲶鱼啊，让我们不能放松。

······

是的，他们都这样夸我，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图书馆里都干了什么，我不仅带着手机，我还背着充电宝；模拟卷我刷了很多，没有一张认真对过答案；学霸在看书，我在发呆。我深刻地清楚，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在努力准备考研的人。

我卖力地表演，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但是在昨天晚上，我怕了，我带着准考证逃离了宿舍，我告诉室友们我要找一个离考场近的地方备考。然后，我来了网吧，上了一个通宵。接着我上厕所，用准考证擦屁股，然后准备去吃早餐。

天桥下有个流浪汉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嘴巴鼻子呼着白气，热心地跟我打招呼。我视若无睹，继续朝前。终于，前面有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我搓了搓手，加快了脚步。

包子铺前排了一条十几人的队，我缩着脖子排在最后，屋里挂着一个钟，上面显示8：23，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看来是挺远的。

等轮到我的时候，我大喊：“老板，来三个。”

一屉包子刚好卖光了，老板笑脸相迎：“小哥，等个三分钟，下一屉就好了。”

我点点头，拿起手机，铺天盖地的信息都是在问：“考试要开始了你在哪儿呢？”

我皱着眉头把手机关机塞进口袋，老板把三个包子装好递过来。我付了钱，转身要走，一阵风声伴着黑影朝我袭来，没等抬头看，我已经失去了知觉······

2

我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时间，6：00。

我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娘的，熬了一晚上还是起早了。”

说完我把口袋里的研究生考试准考证掏出来，正准备撕，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依稀记得我明明被空调外机砸中了，怎么又回到了早上？

我晃晃脑袋，估计是做梦了。我把准考证撕了，走进厕所。依然是不停地滴水，厕所里没纸，路边晨练的大爷摔倒，流浪汉向我打招呼。

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我走到包子铺前，发现那里排着的队和记忆里一样的人数，一样的队形。我走过去排队，看到包子铺里的钟，8：23。轮到我的时候，那一屉包子又刚好卖完了。

老板一脸笑容对我说：“小哥，等个三分钟，下一屉就好了。”

我点点头，又想起被空调外机砸中的画面，以防万一，我往右挪了好几步，这个位置外机肯定砸不到了。

包子铺老板拎着三个包子走到我旁边递给我，我接过，付了钱准备要走，一辆车呼啸着撞向花坛，前轮飞出，重重地砸在我身上······

3

我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依然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时间，6：00。

我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娘的，熬了一晚上······咦，怎么又回到了网吧？”

我还清楚地记得被空调外机砸死和被汽车轮胎撞死的过程，我没有撕准考证，也没有去上厕所，我就坐在座位上思考。难道，我不能走出这个网吧？

我决定做个实验，呆在网吧不出去，我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把网吧炸了不成。

我戴起耳机继续玩游戏，可是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让我头晕目眩，我只好让网管给我泡了一桶泡面，顺便拿了两包辣条。

游戏正是关键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我已经看到了他藏身的草丛，我打开四倍镜，胜利前一刻先往嘴里塞了根辣条，叼着它，右手按下鼠标左键，吃鸡在望！

“耶！呃——”。

我一激动，辣条直直滑进了喉咙里，堵在气管上，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瞟了一眼屏幕右下方，8：30。

4

我又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依然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时间，6：00。

我操起桌子上的键盘就砸：“让我死！别折磨我了！”

网吧几个保安围了过来，把我拖到门口扔了出去。妈的，我一定得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毫无目的地往前走，又遇到了晨练的老大爷，我放缓了脚步，想过去扶一把，可转念一想，他就像是游戏里的NPC，我救了他，下个循环他一样摔。

我经过天桥，桥底下的流浪汉朝我打招呼，我自动忽视，可是他忽然又说了一句：“第三次跟你打招呼了，还不理我？”

我愣在原地，这个人，他记得我？

我激动地跑到他面前：“你······你怎么知道？”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霜：“因为我和你一样，被放逐了。”

我一脸懵逼：“啥，被放逐了？那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没干犯法的事，为什么放逐我？”

他笑了笑：“这个空间叫‘自弃’，没有谁放逐你，是你自己放逐了自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放弃了某件特别重要的事，对吧？”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准考证：“是的，我今天本来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请问，我怎样才能逃出这个循环呢？”

流浪汉搓搓手：“去做完你该做的事，还有······”

他还没说完，天桥上砸下来一个护栏，我再次一命呜呼，我知道是时间到了，8：30。

5

我从网吧里醒来，激动得不能自己，真相终于大白了。我每次都死在8：30，是因为那个时间我本该出现在考研的考场，只要我没有到考场，就会被视为放弃。

于是我抓起手上的准考证，冲出网吧。依旧有晨练的老人摔倒，因为着急去考场我反而加快了脚步。

早餐也不吃了，在手机上找附近的快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操作都附近都没有一辆车。

考场在一中，离这里非常远，跑步过去根本来不及。我急得团团转，无奈之下只好找最近的公交站台，公交车7：00才通车，我还得转另一路。

7：15我终于上了第一班公交车，但是在等第二辆公交车的时候，我就被一辆蹿到人行道的小轿车碾死了，我知道，8：30又到了。

6

我从网吧醒来，我很后悔前一晚没有找一个离考场近的网吧，现在我想去考场几乎不可能。正当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注意到吧台的网管，灵机一动。

我问他：“请问你有电动车吗？”

网管警惕地看着我：“怎么？”

我谄媚地说道：“哥，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想找您借车。”

网管挥了挥手：“滚，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性命攸关。”

又一个早上

我谄媚地对网管说：“哥，我这件事······”

网管：“滚。”

又一个早上

我走到网管旁边：“哥，我实在是没办法，您这电动车······”

第n个早上

我走到吧台，对网管说：“大哥，我有点急事，你那电动车我三千块钱买了。”

网管眼睛都亮了：“可以啊兄弟！钥匙在这，车在楼下，红色那辆就是。”

我给网管转完钱，下楼找车，在楼梯口找到一辆各个部位绑满黄色胶带的电动车，依稀可以辨认出，这辆电动车的原漆是红色。

我打开手机导航，踏上电动车出发。冬天的早晨，骑着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电动车，鼻涕被冻在上嘴唇，两个耳朵基本失去了知觉。

眼看着离考场越来越近，我逐渐哼起了小调，但是还没有到我唱完一首歌的时间，车居然没电了！

距离考场还有3.8公里，而现在已经8：12了。不管了，我把电动车停在马路上开始狂奔。在刚看到一中大门的时候，我一脚踩空，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7

我从网吧醒来，今天我不想折腾了，我想冷静一下。于是我走出网吧，遇到了晨练的大爷。

他又踩在结冰的地面上摔倒了，我想着今天反正不赶时间，干脆做件好事吧。我走过去，把大爷扶起来。

大爷拍拍我的肩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起得早，心地善良。”

我羞愧地低下头，他又说：“小伙子，带手机了吗？借我打个电话呗，我得去医院拍个片子。”

我递出手机，大爷给他的儿子打了个电话，他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几分钟后他儿子就赶到了。

我顺口问了一句：“大爷，你们去哪个医院呐？”

大爷：“人民医院，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我得去一中。”

大爷把车门打开：“快上来，顺路。”

我上了车，大爷对他儿子说：“先去一中吧，我这不碍事，去了医院做X光也得排队。”

这一次，我终于在8：30之前到达了考场。

我满脑子都是对正常生活的期待，我终于不用每隔两个半小时就花样死一次了。

开考铃声在8：30准时响起，我坐在座位上安然无恙，我激动得双脚不停地抖。整场考试我没有认真看一个题目，我只想着时间快点过去。胡乱填完答题卡，我望着墙上的时钟发呆。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我激动地往外冲，却被前面还没有起身的同学绊倒，脑门砸在地上，眼前一黑。

8

我从网吧醒来，我很生气。我冲出网吧径直来到天桥下，流浪汉笑嘻嘻地朝我打招呼：“嗨，你又来啦。”

我捡起地上的易拉罐往他头上砸：“你玩我？”

流浪汉麻利躲开，冷静地说：“我怎么玩你了？”

我大吼：“我去参加考试了，可为什么还在循环？”

流浪汉：“上次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循环了。是这样，你不仅要去做完你该做的事，而且要认真地做，之前你肯定敷衍了。”

我愣住，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呃······我的确不走心。可是，为什么我其它的都记得很清楚，却记不清试卷的内容？”

流浪汉拍拍我的肩膀：“小子，这是放逐啊，又不是福利，那是你要去完成的事，在你完成之前你都记不住它，如果你能记住，说明你逃离这个空间了。加油吧，希望你能成功。”

原来如此！我心头有了一丝明悟。

我和流浪汉坐在天桥下聊了两个小时。直到8：25，我脱掉衣服爬上栏杆，纵身跃出，体验了一把全裸跳桥自杀。

9

我从网吧醒来，没有看屏幕也没有上厕所。我走出网吧扶起了老爷爷，他儿子把我送到考场。

我努力完成了第一门考试，每一题我都认认真真审题，但是由于复习准备工作不足，依旧有很多题目不会。

第一门考试结束，我安然无恙，第二门考试结束，依旧正常。

终于到了最后一门考试，提起笔要作答的时候，我忽然犹豫了。我知道，只要认真答完这张试卷，我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再也不用循环过这两个半小时，循环这一天，或者这两天。

死了那么多次，我无比期待正常的生活，我想逃离“自弃”，我想破除循环。但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它让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如果我就这样做完试卷，生活会立即恢复正常，可我肯定考不上研究生了。经历了那么多次死于非命，这已经不再是我想要的结果，现在我拥有无限的时间，我可以利用无限的时间复习，等准备充分了再来。

我坚定了信念，便把笔放下，趴在桌子上好好睡了一觉，这一觉醒，我就要开始奋斗了。

那么“多”天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笑着面对死亡。

我开始在网络上搜索考研的资料，我给自己做了详细的安排，政治、英语、专业基础、专业综合，每一门都计划好了时间。

每天早上一醒来我就背单词记知识点，一直到8：30猝死在电脑前。醒来之后又接着开始，如此循环，我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循环的次数。

10

我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时间，6：00。

我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娘的，终于准备充分了！”

我决定下次就上考场，这次我要先去见见流浪汉。我走到天桥下，发现流浪汉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他好像知道我要过来似的。

他问我：“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嗯，明天就去考。”

他点点头，跟我聊起闲天，我们坐在天桥的栏杆上，望着朝阳从东方升起，染红了一个崭新的早晨。

11

我从网吧的桌子上醒来，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是昨晚的游戏页面，右下角显示时间“6：00”。

我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出发！”

我熟练地扶起晨练的老大爷，他儿子开车送我到考场。这是我第一次充满自信地进考场，我仿佛自带《英雄本色》小马哥的bgm。

我很顺利地完成了所有考试，紧张地等待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

铃声响起，我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看着教室前面的时钟，时间还在流逝，一切都在继续，我结束了循环，逃离了“自弃”空间。

考场外，与我在同一个考区的学霸看到了我，拍拍我的肩膀：“兄弟，怎么样，有把握吗？”

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他，坚定地点点头：“兄弟，和你混了那么久不能白混啊，跟你一样，有把握！”

学霸点点头：“晚上大伙儿一起聚一个，考研这段日子大家都绷得紧紧的，该放松一下了。”

我大笑：“哈哈，必须聚，顺便也是个告别吧，和你们待一块儿的日子我收获了很多。”

一阵笑声中，我回忆起最后一次循环前，在火红的朝阳下，和流浪汉的对话——

“你去考试吧，我也准备走了。”

“你要去哪？”

“去看心理医生。”

“啊？你不是NPC吗？”

“傻小子，NPC哪有记忆啊，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困在这里的。我之前在一所研究院当护工，每天照看一个特殊病人。我自己得了重度抑郁症，却一直拒绝治疗，后来我的情绪传染了病人，就被放逐了。”

“这……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毕竟是你救了我。”

“我没有救你，你还记得这个地方的名字吗？”

“记得，叫‘自弃’。”

“所以啊，被自己放弃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我点点头，看来他也找到了自救的方法。

明天就要考研了，勇往直前就是——勇敢面对的人将在平安夜party上狂欢，怯懦者只能在‘自弃’中无限循环。

火红的朝阳下，我朝着天桥下匆忙赶路的考生大喊，也是给自己鼓劲：

“加油——！”

我是专三千

一个粗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