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王德福

文/名贵的考拉熊

壹

王德福本不叫王德福。他爸爸叫王三，生了九个儿子，论资排辈王德福乃是老八。王三胸无点墨，粗人一个，取名言简意赅，老大王三一，老二王三二，老五王三五，这王德福的本名......唉不提也罢。

王家世代杀猪，砧板上的功夫很硬。王德福自幼舞枪弄棒，活泼灵动，王三看好他，想传他杀猪刀法。

王三大马金刀地说：阿八，想不想学？想学我教你啊。

王德福年方五岁，流着鼻涕说：爹，我不想杀猪，我要当大侠。

王三皱着眉头说：大家都是玩刀的，一个流人血，一个放猪血，有甚分别？

王德福说：不对！大侠会屠龙！

王三机警地瞄了瞄四周，把王德福抓过来掀开裤子就打，骂骂咧咧地说：猪崽子什么话都敢说，知道谁是龙啊？快跟我念：东方红，太阳升......

王德福很有骨气。他七岁离家出走，找了个师父学刀，十七岁下山输给小尼姑，败因是尚未提刀已然失血过多，小尼姑惊奇地问：王德福你怎么看着我流鼻血呀？

他找师父哭诉，师父贼嘻嘻地说：徒弟你说，看见啥了？

王德福说：啥？什么是啥？

师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说：你小子，啊，谁没年轻过咋地！你知道小尼姑的师父为啥当尼姑么！

王德福似懂非懂，红着脸说：师父，我真啥也没看见。小尼姑你还不清楚，从小到大都穿得跟个防弹衣似的。

师父的表情很复杂。师父道：那你身为男人岂非格外没有出息......

王德福聆听师父教诲，因为血气不足而显得十分虚弱，他问：师父，我还能走江湖么？我要当大侠！

师父说：当然要走，否则为师早就把你剃度成小秃驴啦。你的刀法炉火纯青，但是想当大侠......

王德福道：师父但说无妨！

师父沉痛地说：你要变淫。很淫很淫。否则碰上美女高手，一会儿就完蛋。自古以来大侠都要过一过美人关，你也知道，为师德高自重，这方面很腼腆的嘛，教不了你，自行领悟去吧。

王德福跪地叩拜：谢师父！徒儿这就下山去了！

师父忽然道：回来！

王德福问：师父还有何事？

师父说：你见着我那几本《花花公子》没？全彩的？

贰

王德福就这样下了山。怀着变淫的梦想。

有人告诉他，想要变淫，你得先有钱。

“饱暖思淫欲嘛，”晒太阳的大爷说，“你饭都吃不饱，哪里会淫。”

王德福恍然大悟，说：那怎样才能有钱呢？

大爷说：杀猪。收拾一口猪能挣七吊钱。

王德福恐惧地后退一步：不，不，我不杀猪，我可是要当大侠的人啊！

大爷说：大侠？你知何为武学之大境界？

王德福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大爷笑呵呵说：小子还是太年轻。天下武功，唯富不破！

一旁的大爷二号说：何止不破，为所欲为！

王德福灰心地说：为所欲为？

大爷们齐声道：为所欲为！

王德福找到赵家村的赵屠户。赵屠户说：想在我这儿开山立柜？招子放亮，划下道儿来吧。

王德福没听懂。赵屠户的儿子歉然道：抱歉，我爹喜欢讲黑话。王大哥不如先露身手？

王德福拔出随身佩刀，沉肩推肘，挽了一个刀花。那一刀平平无奇，只是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连被宰的猪都哼哼叫好。

王德福从此打工。他说攒够钱就离开这里当大侠。

赵屠户讥讽道：大侠哪儿好了？你看我儿子，村里最漂亮的妞儿愿意嫁给他，还不是图他工作稳定，家境殷实？

王德福陷入沉思，但他杀猪非常认真。他说：认真的人刀最快。快刀杀猪，猪不会痛太久。

赵屠户的儿子是个老实的年轻人，常常请教王德福的刀法。他的妻子有时来送饭，眼睛像羊羔一样温和，令王德福想起山上那个穿得像个防弹衣的小尼姑。

挣够了盘缠，王德福向赵屠户告别。赵屠户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王德福已懂了点黑话，笑道：总瓢把子再见。

赵屠户的儿子赶上来说：你不要相信我爸爸的话。她嫁给我不是因为我会杀猪，是因为她喜欢我。

叁

王德福回到了故乡，自忖未成大侠，于是避过父亲拜访了众位兄弟。王三一道：老八你怎么改名了？

王德福说：我要当大侠。你听过哪个大侠名字叫......叫王三八的？

王三一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成为大侠。

王德福发现五哥自行创业，打造了一个香烟品牌，叫三五牌。王三五给了王德福一袋金子，叮嘱他：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钱能防身。

王德福说：五哥，我不缺钱，我缺淫。

王三五懵逼地问：淫？什么淫？

王德福说：真·淫。

王三五摊手道：那我也帮不了你。不如你去找八叔，他住隔壁，他是正经淫。

王德福去找父亲的八弟。王八正在阳光下手洗女士内衣。

王德福大惊失色，赞道：八叔，你好淫啊！快快教我！

王八骂道：淫个屁！这是你八婶儿的，老娘们儿一天天的就知道跟人跳广场舞。

王德福说：八叔，原来你还结婚啦？既然你已金盆洗手，我去找别人。

王八骂骂咧咧地打肥皂，飞起的泡泡五彩缤纷。

王德福于心不忍地问：八叔，不如重回江湖？

王八停止劳动，平静地说：我很幸福。

肆

王德福跋山涉水，寻找淫邪之人。有人告诉他，旁边镇子有位少爷，复姓西门的，很淫。

王德福非常高兴，屁颠屁颠去找他。

西门少爷长得浓眉大眼的，用鼻孔看王德福：有事儿啊？

王德福说：听说你很淫。

西门少爷说：听谁说的？

王德福掰手指头：小翠，小玉，小红，金莲......

西门少爷露出看夕阳的表情，说：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等等，金莲是谁？

王德福说：我也想变淫，你来教我吧。

西门少爷拱手道：独家之秘，恕不外传。告辞！

王德福很尊敬他，但还是出手把他打趴下了。王德福憨厚地说：来都来了......

西门少爷肿着脸问：你个傻X，这一身武功天下无敌，采花大盗会武术，七仙女也挡不住，你怕啥？

王德福说：我跟女人打架就会流鼻血，打不过的。

西门少爷说：那你跟几个女人打过架？

王德福眼睛微微一亮，道：一个。她是个小尼姑。

西门少爷说：你为啥要跟她打架？

王德福说：我七岁那年上山学剑，她是半山尼姑庵里的。我们常一起去抓蝴蝶。十岁那年我闭关修炼，再没相见。十七岁那年我下山找她，她的师父大怒，定要小尼姑把我赶走。我们才打架的。其实我只想跟她说说话。

西门少爷道：她师父肯定以为你是来勾引小尼姑的。那你为什么要变淫？

王德福说：提高对美女的抵抗力。

西门少爷道：就没想着提高对美女的杀伤力？

王德福提起刀，扬眉道：只要不流鼻血，我不会输。

西门少爷眼珠转了几转，道：我道行太低，帮不了你。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一个更淫的，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王德福兴奋地说：太好了。我是王德福，西门大哥怎么称呼？

西门少爷说：我叫西门庆祝。

王德福说：你庆祝啥？

西门庆祝道：我出生那天，西门有吹雪。瑞雪兆丰年。

伍

西门庆祝带王德福上了路。二人游山玩水，寻找天下第一淫。

西门庆祝得意地说：如此玩耍，岂不比当大侠好得多了？

王德福道：当大侠是我的梦想。

西门庆祝道：大侠能干啥？

王德福说：大侠很厉害的！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飞剑夺命，倚天屠龙！

西门庆祝如临大敌，道：屠龙二字，休得提起。尤其是我要带你去见的是这样一个人。

王德福心生疑窦，正待相问，路旁的小树林忽然冲出一群人。

西门庆祝以为是打劫的，哈哈大笑，道：这位王兄少年英侠，刀法天下无敌，你们趁早收山吧！

带头的喊：呸！姓西门的，我们找的就是你！

西门庆祝疑惑地说：找我干啥？

带头的说：你个淫贼，占了俺闺女便宜！

西门庆祝轻抚折扇，道：朋友，江湖上打听打听，我西门庆祝向来偷心不偷人。你闺女是谁？

人群向两旁散去，空出的路径缓缓走出一个女人。

女人腻声道：相公，是如花呀！

王德福转过头看见口吐白沫的西门庆祝。王德福心想：西门大哥果然淫得可以，甚至还有一颗博爱之心。

如花挖着鼻孔道：相公，你想不想奴家？

西门庆祝浑身哆嗦，道：你追杀我这么多年，到底怎样才肯善罢？

如花轻轻摇曳着腰肢，忸怩道：行礼，洞房。

王德福惊讶道：就，就在这儿啊？

如花的爸爸怒道：你当俺闺女是那么随便的人！这不旁边有个小树林吗！

西门庆祝庄严道：伯父但请放心，令爱我从未沾染。

如花的爸爸道：她说她跟你走了一万里......

西门庆祝道：她是追了我一万里......

如花的爸爸道：孤男寡女，万里同行，哪里会有好事了？何况摊上你这个淫贼，俺苦命的娃啊......

西门庆祝道：淫只是我的外表，对于令爱我打从内心就是拒绝的。

如花道：你这个负心汉！

西门庆祝道：话不多说，告辞！

他施展轻功，白衣如雪，当真翩然若鹤，一飞冲天，却被左右两只大手拽回地面。

如花的爸爸得意道：你以为俺村就没有高手？这位，外号混江龙爪手，那位，诨名插翅虎难飞！就是来逮你小子的！

王德福道：咦，既然只有他们俩是高手，你们这么多人干嘛的？

众人道：签字，请愿！

只见一张巨大的横幅上书“西门庆祝杀无赦”，旁边已挤满密密麻麻的签名。

如花的爸爸道：你若今日与吾儿结亲，这请愿书当场作废。否则，哼哼。

王德福环视众人，道：你们都被西门大哥害过吗？

众人义愤填膺，道：没有！我今儿才认识他！

王德福说：那你们就想弄死他？

众人惊呼道：他是淫贼，害了多少人啊！做人怎么能这么冷血！

西门庆祝挣扎道：其实我不是淫贼！我是黄花小伙子！

众人道：黄花小伙子？你说你还是个雏儿？我可去你大爷的吧。那些被你带走的女人去哪里了？

西门庆祝低头道：我不能说。

众人嚷嚷道：我看你就是欧阳克转世！宰了宰了！

如花道：那谁来当我相公？

陆

西门庆祝绝望地看了王德福一眼，只见王德福陷入沉思。

西门庆祝苦笑道：王兄，我无暇带你去见天下第一淫了。

混江龙爪手和插翅虎难飞一左一右，将西门庆祝押至众人面前。忽然疾风涌动，二人灵台一麻，手上的劲力就松了。西门庆祝拔腿就跑。

二人还欲挣扎，只听王德福冷冷道：灵台有损，百脉俱废。

二人惊惧不敢妄动。

王德福内劲一吐，二人轻飘飘地飞向众人，乱成一团。王德福施展绝顶轻功，带西门庆祝逃脱。

西门庆祝惊魂未定，感激涕零：王兄，大家都不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说来惭愧，我本想半路丢下你悄悄逃跑的。

王德福微微一笑，抽刀刺向西门庆祝的小鸡鸡。

西门庆祝吓得哇哇大叫，道：王兄！王兄冷静！

王德福道：我不相信你，只是结伴多日，你并无龌蹉之举。江湖上流言甚多，多不可信。其实我从一开始找你亦不是为了学习抵抗美女的技巧，只是你的名声太恶，特此试探一番。现在告诉我你的秘密。

西门庆祝低头查看小鸡鸡，发现刀尖距它尚有一寸三分，不由得心神大定，道：王兄乃我救命恩公，自当无所隐瞒。说来我本来打算告诉你，我是当今圣上御用的选妃官。

王德福道：选妃官？

西门庆祝道：我去帮皇上在民间搜刮漂亮姑娘，选进宫当贵妃。

王德福道：靠。有没有用强？全是姑娘？

西门庆祝汗颜道：倒不常常用强。别人家老婆也是有的.....

刀尖向前挪了一寸。

西门庆祝慌忙辩解道：这是我的工作，我从未做分外之事，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们家世代都是选妃官，我恰好是优秀的选妃官。

王德福沉吟良久，收刀入鞘，道：我不杀死你，我没有审判的资格。我也不替旁人原谅你，那样做太傲慢。你的确做错了事，可是生而为人，何谈清白。

王德福又道：如果我是大侠就好了。大侠只会行侠仗义，杀该杀之人。我不知谁是该杀之人。

西门庆祝小心翼翼道：王兄可还要一见天下第一淫？

王德福道：我早该想到的。担得起天下第一四字的，当然只有皇帝。师父说我懂得了淫就能成为大侠，可现在我好想我爹。

西门庆祝道：王兄何必灰心。世间多的是高山大川，你我肝胆相照，游历四方，岂不快哉！

王德福骂道：谁他奶奶的跟你肝胆相照！说不定许多女子因为你和淫皇帝，跑去当了尼姑！

西门庆祝委屈道：王兄所言极是。

二人坐在草地上一盏茶的时间，王德福喃喃道：不知大侠们都在做什么。

西门庆祝赶着讨好说：王兄不是说过，大侠飞剑夺命，倚天屠......

西门庆祝戛然而止。王德福似有所悟道：屠龙......屠龙......走吧，带我去见淫皇帝。

西门庆祝骇然：王兄可是要效仿专诸刺王僚之举？

王德福轻松地说：先出发吧。其他的，路上再说。

柒

紫禁城。

西门庆祝道：王兄在此稍候，小弟先行通报一声。

王德福道：你可得快点，你看那个公公，一直用色眯眯，色眯眯的目光盯着我......

选妃官不列于文武百官之内，却可出入皇帝寝宫。西门庆祝把王德福领到养心殿，只见后花园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正和一群宫女捉蝴蝶。

王德福忽然充满了对皇帝的好感，正欲参见，只见一位太监快步走来，向皇帝禀告：皇上，瓶妃娘娘上吊了！

龙颜大怒，道：所为何事！

太监说：瓶妃娘娘看了点书，想起自己的初恋，觉得这辈子很不值。

皇帝道：朕生平最恨这群写情感鸡汤的文艺青年。来人啊，把写书的给我车裂了！

太监说：皇上不必费心，仅需下令，只准他们写严肃文学，没几天就憋死了。

龙颜大悦，道：甚好。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王德福觉得皇帝很残忍，顿时胆怯。西门庆祝行礼道：微臣西门拜见陛下。

皇帝放下蝴蝶，道：啊，小西你回来了！这位就是你提过的王少侠？

王德福道：草民王德福，参见陛下。

西门庆祝小声道：王兄快行礼啊！

皇帝摆摆手，道：哎算了算了。江湖儿女，不必拘礼。我听小西说，你刀法很好？

王德福道：算不得很好罢。只是心不慌。

皇帝哈哈大笑，道：小王同志很谦虚嘛。小西，传李总兵来。

西门庆祝脸色一白，只得奉令。皇帝说：待会儿你俩切磋切磋，点到为止。

李总兵闻讯赶来，双眼如炬，浑身上下没有多余之物，仅有一把雁翎刀。

王德福拱手道：幸会幸会。

李总兵拱手道：久仰久仰。

皇上说：你们俩装个屁，知道都是谁么就久仰久仰，快打快打。

西门庆祝凑上前小声道：王兄当心。这李总兵跑江湖的时候执掌武林一脉，号称刀削面子。

王德福说：刀削面子？

西门庆祝道：每个跟他比武的人事后都觉得很没面子。

二人立定，凝神，拔刀，一气呵成。王德福赞道：你的刀好快！

李总兵脸面朝天摔在地上，道：你的刀更快。杀了多少人练出来的？

王德福道：错了，我只杀过猪。

捌

皇帝击节大乐，道：少年英侠，名不虚传。可否为朕所用？

王德福道：何事？

皇帝道：攻打一处设施。

王德福道：何不派大军压境？

皇帝道：说来惭愧。朕年轻时微服私访，与一妙龄女子私定终身。朕表明身份后她却不愿意了，要我撤了三宫六院，万千宠爱集她一身。朕倍感心痛，却怎肯放下众多如花美眷？遂分别。朕暗中寻访她的下落，知道她藏身何处后，派了绝顶高手保护她。多年过去了，朕很想念她，请你把她请来。对了，她还有一个女儿，那是朕的亲骨肉啊。你能理解朕的心情吗？

王德福道：此事须秘密进行，不得声张。最好派遣江湖侠客，不被民众知晓是庙堂之事。

皇帝点头道：小王同志很机智嘛。干不干？

王德福道：设施在何处？

皇帝道：白云山尼姑庵。

王德福动容道：那是我学艺之处。

皇帝拍手道：缘，妙不可言。

王德福忽然明白了一些事，道：恕难从命。皇上要找之人，我是认识的。

王德福转身欲行，只听皇帝冷然道：朕给你掏了心窝子，你还想往哪里去？

养心殿被侍卫团团围住。王德福道：原来如此。你本打算事成之后杀了我，所以不舍得用你秘密安排的绝顶高手。可是你们拦不住我的。

皇帝笑道：小王啊，你武功高是高的，可惜没见过世面。跟小尼姑打架都会流鼻血，朕是知道的。

王德福望向西门庆祝。西门庆祝偏过头去，道：王兄莫怪，我吃的是朝廷俸禄。

王德福道：你早已通报皇帝我会来。我诸般行止你也看在眼里，又当作情报给他。不是我要找他，是他要见我。

西门庆祝默然。

王德福只见侍卫间钻出众多胭脂红粉，尽做妖娆之态，手段却厉害得紧，顿时刀光剑影逼向王德福。

皇帝道：“可惜，可惜，少年英雄竟无法为朕效力。”遂转过身去，不忍见血腥。

却是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王德福收刀入鞘，气定神闲。八方美女高手，伏地不起。

皇帝怒视西门庆祝。西门庆祝疑惑道：王兄何以不流鼻血？

王德福笑得甜蜜而忧郁。他说：我终于明白了。我的鼻血只为她一人而流。

玖

王德福扫视余者，众人皆畏惧，后退不敢言。

皇帝道：王少侠果然厉害。然则当真天下第一？

王德福不答，大步流星地走出包围圈。

一剑西来，寒气乍现。王德福从未见如此雷霆之威，奋力格挡，虎口一震，险些拿捏不住。

他疾驰三步，定睛看去，想一睹来者何人。

王德福的脸凝固了。

只见那人挽了个剑花，平平无奇，但以王德福之眼力，亦无法看清轨迹。

那人道：我曾问过你，知不知道小尼姑的师父为啥当尼姑，现在总算知道了吧。

王德福道：你教我十年刀法，没想到你最善使的却是剑。

那人道：刀的杀气太重，容易暴露身份。我是朝廷钩子（密使），自当注意。

王德福道：难道江湖就是人设下的局？

那人道：既称江湖，自然有网。但你的出现实则意外之喜，我从未见奇材如此，不免心痒，教你刀法，我不后悔。

王德福心里一酸，咬牙道：师父，今日你让不让我走？

师父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拔刀吧，让为师看看你进境如何。

王德福脸色苍白，放下执刀的手。王德福说：当大侠，绝不能跟师父动刀子。

皇帝喝道：拿下他！

西门庆祝绝望地看着王德福，就像那日被如花等人掳走时一样。

师父屹然不动。

王德福忽然说：师父，你找到那几本《花花公子》了么？

师父不言。王德福被众侍卫押下去后，他开口：等我找到的时候，它已变成黑白版的了。

拾

京城，菜市口。

王德福要被斩首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人们称他为王朝最后一名刺客。

说书先生把他的故事拍进了惊堂木里，在茶馆酒肆流传震撼的回音。

人们纷纷猜测他是怎样的人，是否有太白遗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没人知道他是杀猪人的儿子，没人知道他的梦想是成为大侠。

王德福在行邢台上站得很累，太阳很大，他很口渴。台下好奇的眼神令他理解了待宰的猪是怎样的心情。他想起父亲说过：一头猪一个大千世界，一刀下去，那世界就凋了。

父亲说：所以杀猪要非常认真。认真的人刀最快，猪不会痛太久。

微风吹过，是夏天啊。他曾想倚天屠龙，当一代大侠，现在只想找一朵有蝴蝶停靠的小花。

忽然一人走上台，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那人给行刑人行了个礼，解释一些事情。行刑人不耐烦地摇头。那人掏出一些发光的东西塞到行刑人怀里，行刑人装作不知，抬头看天，确认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把那人放了过来。

那人端着一碗水，走近王德福，道：渴了罢？

王德福看着她傻笑。他只想看着她傻笑。

那人眼圈红了，道：王家哥哥，怪我不好。你被抓的原因我是知道的。我应该早告诉你我的身世。

王德福笑嘻嘻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公主。

那人擦着眼泪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瞒你瞒的好苦。

王德福说：因为你傻呗。小时候你曾告诉我，你的俗姓是爱新觉罗。

那人破涕为笑道：这话你也相信，不觉得奇怪么？

王德福说：我信的是你。

那人低声道：你恨不恨我。不是为了我，你何以至此。

王德福道：恨。太恨了。我都要被杀头了你还是穿得跟个防弹衣似的。可恶。

那人的眉头舒展了，道：因为我是个小尼姑。住在半山腰里的小尼姑。

忽然一阵风吹来，掀飞了小尼姑的缁帽，露出一个光头。台下有人大笑。

王德福看着太阳，道：你的脑袋好刺眼啊。长点头发遮一遮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小尼姑先是一愣，继而脸上一红，啐道：才不为了你，谁会为了你。

拾壹

小尼姑黯然离去良久，令牌触地，行刑之时。

王德福在想，小尼姑蓄了头发不知有多好看。

众人都在等着王德福壮烈发言，不管多猥琐的小人物，临死前也有光辉的瞬间，比如说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县太爷我日你姥姥”一类的漂亮话，振奋精神。

可是王德福看起来就是个流口水的二逼，民众很失望，喊：该死的，说两句啊！

王德福擦了擦口水，说：你们想听什么？

民众道：赴死感言！

王德福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的。他听见鸟叫的声音，嗅到菜市口混淆味觉的香气，小尼姑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徘徊，天上没有云，一切都不糟糕。

王德福说：我一生都快活，这几秒最好。

民众愕然，继而开始扔臭鸡蛋，大喊：你怎么能不给我们看看你有多痛苦呢！我们还得接着生活呀！

钦差喝道：肃静！肃静！午时已到，快将犯人处斩！

行刑人的脚步异常沉重，刀柄微颤。

王德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兴致盎然。

民众没有听到预期的话语，于是暗自盼望行刑人的刀子很钝，令王德福多受些苦。

行刑人把刀举过头顶，劈下。王德福听见刀锋的风声，沙沙的，很动听。

那一刀斩断了王德福的枷锁。

民众惊呼，钦差愕然，王德福正欲相问，第二刀斩断了他的手铐。

王德福细看行刑人的面容，道：是你！

行刑人第三刀斩断了王德福的脚镣，并把刀递给王德福，伸手摘下大胡子，抹了一把脸，原来是个没有胡子的小白脸儿。

王德福道：西门大哥，你这是......

西门庆祝恶狠狠地说：我西门庆祝欺惯了女人，绝不能再骗男人。拐走了别人家老婆，决不能再害自己家兄弟！莫要坏了我们西门家的家风！

王德福哈哈大笑，道：你们西门家有个屁的家风。从你开始罢。

民众顿时很兴奋，这比刀下留人还好看。钦差忙令左右上前捉拿犯人。

王德福一刀在手，等闲士兵哪里配得上与他放对。整个台子七零八落。

正欲离去，王德福看见了那个苍老而英迈的身影。

那个身影道：今日师父，依然不放你走。

西门庆祝道：王兄快与他决一死战！别再管什么劳什子江湖道义！有命在才能当大侠！

王德福笑道：不行的，我打不过我师父。西门大哥，你快走吧。我师父不会为难你。

西门庆祝急道：难道他把剑伸过来你也不还手？

王德福把刀插入地下，负手而立。

西门庆祝骂道：你真是个傻X！

师父施展轻功，剑势如长江大河，绵延无绝。西门庆祝骂骂咧咧地挡在王德福身前，打开折扇，希冀能阻一剑。

王德福把他一脚踢开。西门庆祝身在半空，却见刀子破土而出，如白虹贯日，撞击攻来的剑。

某个身影挡在师父与王德福之间，他一身肥膘，衣服上全是血腥味。

拾贰

王德福惊呼道：爹！你怎么来了！

王三笑意盎然，道：傻儿子，爹为了救你，猪只杀了一半，还溅了一身血。

王德福抱住王三，道：爹！你快走，你不会武功，他很厉害的！

王三一手提刀，一手抚摸王德福头顶，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别人家的猪肉可还吃得惯么？

师父道：我穷，从不给这小子吃肉。看剑！

王三大怒：怪不得我儿子打不过你，原来是不曾吃肉！你大爷的看刀！

王德福大惊，正欲施救，却被刀剑相交的罡气震开。他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西门庆祝喃喃道：王兄，原来你爹这么厉害。

王德福只见一道白光，一团黑气，师父跟王三斗得难分难解，滚滚转转已拆了三百多招。

王德福道：爹！你使的是什么刀法？

王三封住了剑势，抽空答道：杀猪刀法。

王德福道：原来真有这样的刀法。

王三道：当然有啦，小时候我还问你想不想学，想学我教你嘛。

王德福道：爹，我怎么从不知道你身负绝世武功？

王三道：当年我行走江湖，一人一刀一马，快意恩仇，无牵无挂。后来我遇见你娘，她又为我生了九个娃娃，只好把刀放下。

眼见斗到千招，二人齐时飞身后退。师父道：阁下莫非是大刀王五的三哥哥，江湖人称屠龙大侠是也？

王三捧腹笑道：儿子你听听，爹只是个杀猪的，他们却非把砍骨刀说成屠龙刀。

王德福哭丧着脸说：爹，原来屠龙大侠就是你啊。

二人再次缠斗，只见一道弧光穿衫而过，师父露出肩膀。

师父道：屠龙大侠，震古烁今。我败了。

王德福叫住即将离去的师父，道：师父，别再为淫皇帝卖命了。

师父笑道：我杀了太多人，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皇宫太大，院墙太高，师父老了，走不出去了。

师父翩然离去。

西门庆祝凑过来说：王叔好厉害，天下第一高手都被你打败了！

王三道：我打不过他，是他放了水。

西门庆祝道：王叔又说笑话。

王三摇头道：没有。三十年没拎刀跟人过招儿，早生疏了。当今武林，自然以他为顶尖人物。

西门庆祝狐疑道：可他为何......

王德福叹了口气，笑道：因为他是我师父。

拾叁

民众还在期待着更多的戏码，王德福径直走向钦差。

钦差吓得不轻，道：大侠饶命，我也只是奉令行事啊。

王德福道：你回去告诉皇上，休要追查我的下落。我不会公布他的秘密，我比他更珍惜那个秘密。就算他要斩我，天下杀猪的这么多，他斩得净么？

王三高兴地说：儿子你终于决定杀猪啦。

王德福想了想道：还有，如果皇上励精图治，百姓安康，我就只是个杀猪的。如果他荒淫无道，不理朝堂，我王三八就是阴影中的利刃，尚方宝剑的化身。

彗星袭月，倚天屠龙。

拾肆

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想不到我堂堂风云一刀会败在你的手上！”男子不可置信地说，眼睛睁得很大。

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小小孩童。小孩道：呔！屠龙大侠给我把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杀猪呐！

一个长发女子噗嗤笑了，道：快把木刀收起来，开饭了。

小孩道：好酒好肉拿来！

男子道：先给老子拿！

长发女子默默拾起木刀，对准二人。

片刻后，长发女子笑眯眯地看着男子和小孩忙东忙西，道：都给我把碗筷摆整齐了。

小孩偷偷说：爹，你为啥要娶这么凶残的女人啊？

男子也偷偷说：你娘当尼姑时很乖的。

小孩说：啊？那爹有没有当过和尚？

男子不理小孩，想起很多年前，小尼姑长发及腰，来到他面前，红着脸说：是不是遮住了？

男子来到柜台，今天要杀六口猪。客户是个小白脸儿，道：王兄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男子惊喜道：西门大哥！原来是你，好些年不见了！

小白脸儿道：这么多年浮萍无根，江湖上的朋友越来越多，常见面的朋友越来越少。

男子道：不如在我家盘桓数日。我儿子满月后你还没见过呢！

小白脸儿叹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也知道我那冤家......

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相~公~是我~花花呀~

小白脸儿大惊失色，来不及告别，飞身逃离。男子莞尔一笑。

拾伍

入夜，小孩在长发女子怀中入睡，男子望着月亮出神。

长发女子道：你在想江湖上的事？

男子道：我在想师父。

长发女子叹道：我师父......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

男子道：想必你娘云游四方，寻诸般妙法，解俗世烦恼。

长发女子道：其实我娘不后悔的。她说遇见爹的时候，他真的是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只是回到那个位子上，人心就会变的。

长发女子又道：你后不后悔？始终没当上大侠。

男子道：江湖就是这样，有人衣锦还乡，有人客死他乡。我不是大侠，可我有一个家。

男子又道：再说我怎么就不是大侠啦？只不过十七岁那年下山，输给了一个小尼姑，羞愧难当，没法混江湖了。大侠也不能死皮赖脸吧？

长发女子嫣然一笑，依偎在男子肩上。

男子望着月亮出神道：媳妇儿，你看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不像你年轻时闪闪发光的脑袋瓜子？

一根手指飞来，平平无奇，只是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恶狠狠地戳在王德福的脑门儿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