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上学的路总是漫长而快乐，路程很短，心很长。

小路两旁绿树成荫，如冠如盖，两边的庄稼也随四季交替变换，那是六年已经欣赏倦了的风景。

1、

我的第一个书包是外婆用布拼凑缝制的，我很喜欢，上面我会自己在歪歪扭扭缝上一朵小花。从小我就有一颗大家闺秀的心，奈何有一双丫鬟的手，绣的东西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上学前的记忆相当模糊了，但是我记得我第一次上学的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双新鞋，我高兴且羞涩地穿着新鞋去了学校。

学校离家不远，零零散散都是走路去上学的隔壁村、隔壁隔壁村的，见了孩子的长相，大人都能叫出他们爹娘的名字，可见隔得都不远，彼此都相熟。

上学的第一天并不是父母无微不至地叮咛，依依不舍地送到学校门口，而是跟着姐姐去的学校，我姐把我和妹妹送到一年级自己就走了，我们没哭也没闹。所以，当我表妹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三姨是把她提溜进学校的，她哭着闹着不进学校，我就站在学校大门口看热闹，并深深地瞧不起。

学校挺大，那是孩子眼中的大，是我童年认知里的大，前几年我爸把山药存放在废弃的小学教室里，我去看了一次，我的小学可真小。

我们姐妹几个都在同一个小学不同年级，方圆十里就那一个学校，能去哪里上学呢？

我们姊妹多，在当时是家境贫寒。

所以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我都是用的旧书，并且减免学费。旧书虽然旧，里面的插图却是彩色的，我一点也不嫌弃。我写字工整，背书快，常常得到老师的夸奖。我很喜欢我们的老师，尤其是年轻的女老师，觉得老师很了不起，长大也要向他们一样，这是大部分孩子的第一个梦想吧。

下课的时候也是真快乐，几个同学打打闹闹，无拘无束，一点也没有作业的烦恼。

然后，没有作业烦恼的我，在二年级因为不写作业经常被老师留在教室不让回家吃饭，父母根本就不管不问，爱怎么罚就怎么罚。

我和几个同学搬着板凳蹲在教室外补作业，听着教室内朗朗的读书声，内心既羞愧又平静。

我怕回家挨打，就谨遵老师的惩罚，不写完作业不回家。和我同班的妹妹下午来上课的时候给我带来了午饭，一个烧饼一包方便面，父母还是怕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饿死的，我从妹妹的眼神里看到了嘲笑，于是，妹妹被我揍了一顿。

我爸偶尔会心血来潮的拿数学题来考我妹我俩，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a、o、e都不会写，被我们语文老师拿着手一笔一画地教，我很感激他，为此，四年级的时候，让写《我的老师》这篇作文，我写的就是我一年级的语文老师，老师还在班里读了我的作文，夸我写得真实感人。

那时我才五六岁，父亲偶尔心血来潮考我们数学，那就来吧。

我爸问我们：“6➕7等于几？”他先让我说，我内心很忐忑，我很怕他。

我回答：“13。”

我爸提高了语气反问我：“多少？”

你们应该能体会作为父母反诈孩子的那种语气，本来确定的事情就变得不确定了，我心里一紧，吞吞吐吐地说：“12？”

可能听出我语气里的不确定，我爸又把反问我的语气提高了两个度，我更不能确定6➕7等于几了，所以我在12和13之间徘徊不定，我妹在我旁边憋不住了噗嗤一笑。顿时，我爸愤怒的火苗转到我妹身上了。

他就对我妹严厉地说：“你笑啥？你回答，答对了就去吃饭。”

我妹妹可能在我回答期间怕父亲再问她，早就在心里掰好了手指头，所以我妹很确定地回答了我不能确定的得数。

于是，父亲罚我不吃饭，让我在屋里推石滚。那时我家堂屋都是货真价实的泥土地，下雨天会泥泞不堪，一踩一个脚印。石滚就放在屋里一角，平时它的作用就是在农忙收麦子的时候，人们用来打场的。所以，我到现在也搞不懂让我在屋里推石滚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惩罚而惩罚吗？现在想来根本没有意义嘛！这件事让我姐他们嘲笑了很多年，现在还有时被拿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2、

六加七不会还是要去上学，家穷不能穷教育。

在学校除了学习知识，和同学一起玩也是上学的乐趣之一呀。

我的一个女同学家在学校对面，她爸爸是兽医，经常有人拉着自家的猪去让他爸爸打针。我偶尔会去她家玩，目的就是看他爸爸给猪打针的操作流程。她爸爸也去过我家给我外婆养的猪打过针，那针管子很大，针头又粗，向猪脖子又快又准的一扎，几个人按着猪，也按不住猪的嘶吼挣扎，可见很疼很疼。然后我们不听话，我外婆就会说马上让给猪打针的那个人来给你扎一针，我就会脖子发紧，头发麻。

夏天在学校，由于无节制地玩闹，会很热很渴。学校有压水井，我们不喝学校的水，我和几个同学会趁下课跑出学校大门，去学校外的人家里接水喝，别人家根本不会管你问你，家里的水随便接，如果压水井里没有水了，大人还会帮你向压水槽里兑水帮你压出来，地下水很清凉也很甘甜。

喝了水还是不想回学校，我们就会瞎溜达，直到上课铃响才飞奔到学校。

老校长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正“铛铛铛”地敲着上课铃，上课铃是他门口挂的一个大铃铛，像寺院的老和尚敲的钟，声音很大又很嘶哑，响彻整个学校，贪玩的学生会听得心烦气躁。

那时我们上学，桌子是学校的，板凳却要自己从家里搬。所以，一到假期结束，上学的路上都是哼哼哧哧搬着板凳的大小学生。

我们家吃饭早，我总是早早地吃完饭去找其他几个玩的好的同村同学，我喜欢跟住在我家前面的老太的孙女玩，同她一起去上学。但她吃饭太慢，每次我去找她上学的时候，她就在慢悠悠吃着饭。那时，老是感觉别人家的饭比我家的香，不然她怎么吃得这么慢，肯定太好吃不舍得下咽。

小的时候去这家串门，去那家玩，长大后却很少去了，似乎在人家门口停留两三秒都觉得不自在不合适。

果然，不可窥探的除了未来，还有人心，人心都会变的。

我从小就很有想法，我自己认为。我会跟我班另一个女生“拉帮结派”，给我玩的不能给她玩，两方是死对头，但我内心又不得不承认别人也很优秀。因为她给我讲过她大伯一家都在新疆，她曾经也去过新疆，还说她大伯告诉她睡觉前不能再吃东西，对胃不好，你看，从小就懂得养生。但，对我而言，新疆在哪里？我没去过，睡觉前不让吃东西？我想吃啥就吃啥，也没人告诉我不能吃。所以，我不喜欢她。

这可能是贫穷烙在内心的自卑感吧。

但后来不得不承认她的父母更加懂得教育的重要性，她也许比我们走得更远更好吧。

3、

我们姐妹几个在学校很出名。

除了姐妹多的缘故外，就是我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和学校的一个“小霸王”打了一架，具体细节我都搞不清了，他欺负了三姐，所以，我们几个一起上去和他打，最后被老师拉开了。我大姐二姐打架很厉害的，三姐也不好惹，脾气又怪。最懦弱的当数小妹和我，因为我看见那个男生都绕着走。三姐从小脾气就怪，再加上生病了好几年，她上学都是独来独往，不和谁一起，像一个独行侠。

她脾气坏，在我们村出了名的，她和我们村的男孩子打架，人家打不过她，男孩的妈妈就上门来找。有时我们大人不在家，我三姐怪脾气上来，就从家门口的柴垛里抽一根粗棍，气势汹汹地跑到人家大门口要去打死人家的孩子，很难缠，我父母知道了也很护短，慢慢的也就没人上门找了，惹不起总能躲起吧。

我爸在我小学的时候“砸锅卖铁”买了一台彩色电视，这又是我能炫耀的资本了。我家两边的邻居，每天吃完晚饭就会来我家看电视，我们姐妹几个也会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电视真好看，但是，再好看的电视也不能看太久，我们第二天还要去上学。

自从买了电视，我慢慢觉出它的妙处。每天放学回家最期待的不是吃饭而是看电视了。喜欢动画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们下午放学早，家里人在地里忙活还没回来，我们就会偷偷看动画片，听到父母的声音赶紧关掉电视写作业，最后这一行为被父亲发现揍了我们一顿。电视对我们的吸引力不亚于现在手机对孩子的吸引力。

我父亲在我们小的时候，嫌弃我们都是女孩家的缘故，待我们并不好，动辄就会打我们。有点错，但凡有“坏大人”来告状，就会不分缘由惩罚我们，惩罚都是排着队跪砖头，自己搬砖头跪着。我小时候很怕他，一天都不敢跟他讲一句话。我二姐和三姐又是惹事的主，两个人也好斗。他们俩一旦斗上，那是必挨的下场，看到我爸打她们我就会吓哭，吓得躲在外婆后面，我爸就又把怒火转到我身上，从外婆后面把我拉出来揍一顿，天大的冤枉也不敢申诉，她们祸起萧墙，我是被殃及池鱼。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他才慢慢看开，待我们比小时候好太多了。现在我们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但是我们长大成人了，也不再怕他，该孝顺还是孝顺，他年龄也渐渐大了，对待孙辈却很好，那是我们小时候没享受过的父爱。

4、

冬天下雪天去上学，穿的棉鞋都是外婆手工做的，鞋底是用布和浆糊一层层纳的，鞋面是粗布和棉花做的，暖和是暖和，但是雨雪天气也是真的不舒服。冬天下雪天，上学的路被一遍遍踩得泥泞不堪，一天下来鞋底连鞋面都湿透。于是，放学回家，不得不赤着脚坐在锅灶前，等着外婆把鞋子给我们用火烤干，烤干后的棉鞋又暖和又舒服，冰凉的脚得到了慰藉。

小时候的冬天雪特别大，一下就会下好几天。冬天的夜晚，透过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我能清晰地听到雪落在地上“簌簌”的声音，现在想来，如此动听迷人。

一夜间，世界银装素裹，天地纯净透彻。

上学的路更快活了，我们一边跑，一边打雪仗，一路吵闹到学校，一身的汗。

小时候恐惧的事情也很多，也没人顾及我幼小心灵受到的伤害。家里孩子多都是放养，父母辈知识文化有限，科学教育子女方面更是一片空白。他们只要你吃饱穿暖，精神心灵很少去管。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来了一个新数学老师，年轻男老师，他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我们班有个男生犯错了，他让那个男生绕着班级爬一圈，其他同学都哈哈大笑，我内心却充满了恐慌。

有一次，我放在桌子上的墨水不小心碰倒了，他好巧不巧正好路过我课桌旁边，几滴墨水洒在他锃亮的皮鞋上。他拿着数学书本低头看看他的皮鞋，又抬眼看着我，那个眼神留给我的感觉至今难忘，如果我是一个男生的话，估计他的巴掌已经落在了我的脸上，眼神很恐怖，我很害怕他。我的死对头却跟他关系不错，与他开玩笑说：“正好，皮鞋不用上油了，更黑更亮了。”看似是帮我解围，小小的年纪就如此世故圆滑，以至于成年后这类人我都是不大喜欢与之相处的。我内心是抗拒她多嘴的，现在想想，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这句话不应该从一个同龄孩子嘴里说出来，应该从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嘴里说出来，从此我数学越来越差。

从数学老师的阴影里没走出来呢，放学的路上又要面对另一个童年阴影。

我们上下学必经的那个十字路口旁边，有一户人家，他家有个傻儿子，又身体残疾，应当是小儿麻痹症导致的，四肢扭曲，嘴歪眼斜，走路一扭一拐。他也坏，经常吓唬路过的学生，我看到他都飞快得跑走，每天路过此处就祈祷他不在家。简直是童年上学路上的一大噩梦。

5、

天气渐渐暖和，雪融化后的麦苗更加苍翠，一眼望去，除了清澈的蓝天就是绿油油的麦苗了。麦苗从出苗到结穗没有比我们更清楚它们的生长过程了。麦穗什么时候吃最嫩，我们也最清楚，毕竟从月初尝到月尾。上下学的路上顺手薅一把麦穗在正常不过，管他谁家的呢，反正不是堂哥家的就是二大爷家的，总归不会有人在意。一把麦穗用掌心使劲揉搓，把麦皮搓掉，再轻轻一吹，剩下的麦仁一口吃完，带着淡淡麦香的小麦仁在唇齿久久留香，是独特的小零嘴。

收麦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大人就会给我们一人一个袋子让我们下地捡麦穗。烈日炎炎，地里也没有树荫，为了捡麦穗会走好远的路，我们为了打发无聊会比赛看谁捡得多，有乐趣吗？乐趣还是有的，前提是别让我捡，我就很高兴。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就会回家了，到家里父母也不过问捡多捡少，就和其它麦子倒在一起暴晒。外婆说捡回来给我们换西瓜吃，换桃子吃，好吧，至少外婆给了我们一个说法。现在想想，去地里捡麦子怕是不想让我们在家调皮吵闹，打发我们的一个借口罢了。麦子晒好脱子后还要再晒两天，然后装袋卖钱，我们就会一起收麦子，我最怕干活，要不是父母承诺干完活后一人一根冰棍，我真的打算把偷懒进行到底。所以，从这里我找不到乐趣又不得不干。

为什么不上学呢？因为老师们也要回家农忙，每天这时候学校就会放几天假，假期结束回来后，同学们都晒黑了一层皮。

同学们都缄口不言收麦的过程，估计想想都能累得倒头就睡。可见，童年也并不是每件事都使人快乐。无忧无虑是成年人站在自己的制高点对童年的评价，小孩子的所有痛苦呻吟、无理取闹都是庸人自扰，毕竟在他们眼中，不用背负生活的重担和苦，那就是人生极乐了。

……

童年的回忆太多了，深刻的、淡然的、快乐的、难过的、不堪的……都是过往，上学路两旁的大树就是最好的见证者。人总归向前看，才能走得长远。

几度麦忙匆匆而过，转眼，小学就毕业了。我对未来充满敬畏感，所以，面对初中生活的即将开始，我内心不安又期待。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好戏登台，只待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