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六月,睡不着的清晨,突然想去看看田野里那片秧田。四月播种,五月插秧,六月生长,七月抽穗,八月打谷,九月入腹,该抽穗了吧?
路有些泥泞,每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印迹,那样绵软,那样厚重。放眼望去,苍穹下一片绿的世界。都六月底了,抽穗的禾苗,还稀稀拉拉。不知雨水太多的今年,这庄稼可会如了庄稼人的愿?
静静地伫立在田埂上,拟将一年四季里,这片土地的景象都放映一遍,却在八月,卡住了壳。我仿佛听到了稻谷打在半桶上声音。第一声,第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此起彼伏下,竟汇成了一曲充满生命力停不下来的乐章。打谷的那些天,为了躲避中午最辣的太阳,村里人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男人头顶着半桶,女人手拿着镰刀,用廉价茶叶泡上一大锅茶水,带上一口大瓷盅和干粮,下田去。
我从未早起过,家里人说,这些活,你不用干,好好念书,将来不用受这份苦。于是,我常在人们担回第一担谷子的急促脚步声中不慌不忙地醒来,吃饭。锅里,永远给我留着母亲出门前做好的早饭。有时候,家里人会托回来放谷子的村民转告信息:
“快没得水了,提壶水到七号田”。
“他们要把那块田打完,才回来吃中午饭,你先送点吃的去,填哈心”。
那时的我,每每这时,都雀跃不已,似乎要做些什么,心里才觉得踏实。农民的女儿,不说要与土地融为一体,但最起码也应与土地亲密,在村子里,才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迅速地飞奔到田里,见太阳烤得干活的人汗水大股大股地往外冒。割谷子的女人,衣服湿的紧紧贴着肉,她们低着头,弯着腰,左手拽着底部的稻杆,右手锋利的镰刀迅速往后割拉,谷子便被放倒,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身后。而打谷子的男人,光着的膀子被晒得通红,他们吆喝着,抓着谷杆,扬起臂膀,一起一落地用力打在半桶上,直至谷穗掉下来。汗水流入大家的眼里,刺得眼睛睁不开来,或是流进嘴里,亦或是掉入土里。
干活累了的人们,就着小沟里的水,随意洗洗手,冲把脸,翻出干粮,瘫坐在田埂上,吃得狼吞虎咽,再从铁锅里舀上一大盅茶水,头一仰,咕噜噜地,像水牛喝水,很快,大得可以遮住人大半张脸的瓷盅,便见了底。瓷盅从这头传到了那头,转一圈回来,锅里的茶水也所剩无几了,便赶紧将家中刚提来的那壶开水给续上,凉着。一场的谷子打下来,浓得再涩口的茶也会被大家喝的寡而无味。
间隙间,干活的人们,相互间拉扯着嗓子,调侃打趣,接踵而来的笑声,在粗犷的田间回荡,一时冲淡了长时间重复弯腰带来的疲惫。但休息只能是片刻,久了,人就不想起身。
回忆的思绪被迎面而来,走路一拐一瘸的邻家大婶打断:
“你出来逛?前面的路,落了雨太烂了,往回走”。
“你这么早的就去干啥子了哦?”
“我去泉水眼背点水回去喝。”
“你看,再过一个多月,这谷子就黄了。”
“到时候,只有请机器打了,我们老了,不中用。”
我与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回去的路上,麻雀,白鹭,蝴蝶,稻谷,田中的假人,倒让人想起韦庄的诗句来。“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罢亚肥。更被鹭鹚千点雪,破烟来入画屏飞。”
这样的田野,不是景观,却自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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