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梦间

七梦间

虚无空间少了一间梦，一个夙愿，一份纠葛，就得前往尘世再去收割一个梦。

我出发前，师父仍然就像失踪了一样，我即便用从无失误的千里传音之术和师父联系，也得不到千里之外的回应。

迈出七梦间，我将门好好锁上，便离开了。

此后，人间兜兜转转，从南至北，数十年，人间看满一场花开花落，匆匆散场，我是他们其中什么都没有变化的。

头顶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穿过被雨打湿的丛林，轻飘飘地走着，到一片蛛网前停下，一只被蛛网困住的缤纷蝴蝶，气息奄奄，它的翅膀，微微颤动着，不能大幅度地扑扇。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何必呢，不自投罗网，你还有大把的美好光阴可虚度，偏要一头撞死才甘心。”

它说话断断续续的，显然是为了等我，已经达到了她生命力的极限，“有些错，总要补过，旁人不懂，你一定可以明白的。”

我摇摇头，抽出腰间的凌虚袋，把她的一缕魂魄收纳进去，蛛网上的蝴蝶瞬间被风一吹，化成齑粉，随风化去。

而后，我回到了七梦间，数十年间，师父从未归来，我见门锁的铁锈厚重到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我苦恼地自怜自哀，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清扫完毕。锁是钥匙开不了了的，我直接挥手一掌劈开了锁，吃痛地按住红肿的手掌。

另一只完好的手，推开门，果然七梦间的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灰尘积成了一本书的厚度，我扶额，眼前一阵眩晕。

晕了也无济于事，于是，调整好状态，开始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大概收拾了半天，七梦间的干净有了一览无余的感觉。

晚上，我累得一躺下，就秒睡，抱着一把沾灰的扫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关于那只蝴蝶……

菩提树上的一个果，菩提树下的一棵草，在孤寂无人烟的地方，相依相存了上百年，修成精怪。

他们心里无恶念，听人世坊间传说，两个精怪皆为善，为人间除去海里吞人的大鱼，除去林间吐毒烟的异花，天庭后来得知了此事，天君对精怪成见颇深，认为:“精怪不能做这样的好事，因为没有资格。”即便是心怀坦荡，正直的神仙们极力劝谏天君三思而后行，天君依旧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雷公电母奉命歼灭这两个精怪，菩提树上的一颗果先行挡在一棵草身前，他问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你是女的，但愿来世我可遇你，像今世一样无论如何，都护着你，如果你是男的，来世便不要相遇了，因为我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面对你和我心里暗生的情愫。”

雷公电母也非是不通情达理，赶尽杀绝的残酷神仙，他们说:“尔等，已被我们歼灭，即刻回天庭复命，两个为祸人间的精怪已被我们除尽。”

雷公电母声势浩大地离去，只剩那棵小草，悲戚地哭得嗓子沙哑。

多年后，尘世的坊间又有传闻，很久以前，有一对精怪为了一己之私，坏事做尽，害死人的大鱼是他们变幻的，释放毒烟的异花也是他们变化的，多亏天君深明大义，识破了它们。

只有站在人群里的一个五岁小孩儿大声喊出来:“它们是好人，是他们除掉了吃人的大鱼和释放毒烟的异花，天君才是……”大骗子和大坏蛋还卡在喉咙里面。

小孩儿的父亲连忙捂住小孩儿的嘴巴，“小孩儿不懂事，尽跟着他老糊涂的爷爷瞎听瞎说。”小孩儿的父亲拽着小孩儿迅速离开。

远离人群的父子俩都停了脚步，小孩儿甩开父亲的手，想要跑开，父亲大声喝厉了一句:“站住。”

小孩儿哭哭啼啼地站住了，父亲蹲在他的面前:“我和你一样，我甚至还见过那两位良善的精怪，是他们从渔船上，从大鱼的嘴巴里救出我们，只是有些事实，大众认可的，天上那位不是好惹的，若得罪了他，我们都要死于非命，莫须有的罪名，随意扣一个便是，所以孩子，你要为它们正声明，除非有一天你成为最强大的人，可以挑战权威。”

小孩儿擦干了眼泪，问自己的父亲:“那他们还有可能会回来吗？”

父亲点点头，“这个要靠你了。”

多年后，那个孩子斩恶妖，除邪魔，成为君上之君，灭暴政前朝，一朝做人间帝王，死后入天庭，以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站在天君的面前，他生前不跪拜天君，死后也绝不跪拜，凌霄殿上突然涌入各路神仙，跪拜他的脚边，“恭迎天帝历劫归来，我等恭迎大驾。”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君年事已高，做出的决定早有失公允，即日起，选贤能之人，以正其位。”

天君怒目圆瞪，“为了那两个精怪，值得吗？”

他缓缓闭目说，“他们曾在渔船上，大鱼的嘴边救过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会历劫顺利，恐怕现在还在人世蹉跎岁月，当年我把天庭的事物全数交给你，是看中你的才干，现在撤销你的仙籍和职位，是你仍有才能，却心术不正，苛待同类，不配。”

天君被拉下凌霄殿时，嘶声力竭地抱怨和愤恨道:“你生来就是日月同生的天之骄子，我是什么，自小受偏见歧视，我是凭自己做到今天的位置，而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天帝冷笑一句:“执迷的人，永不知错，当年天帝绞杀妖魔两族，妖王夫妇用命交托我的少年，竟然会……想必他们失望至极。”

我从梦里惊醒，那只吃了蝴蝶的蜘蛛挂在我房梁上，我又被活活吓一跳。

他化身为人形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苦恼不已，又要出远门找新的梦了。

我看着他说:“我在梦里见到了，小草是女的。她一直在等你，你变成蜘蛛的这些年，她总是一次次变蝴蝶给你吸食，想必她和你说过，你即便一次次吸干她，她也有复生之力，可是这次，她已经支离破碎了，恐怕活不久了，我把她还给你，剩下的日子，你们好好盘算着怎么过吧。”

我把袋子扔给他，他轻声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把心给了你，只要你一直在就好，可是你比我还残忍，我许诺了你来世，你却什么都没留给我，只有两世生离死别的回忆。我永生永世都忘不得你了，你好无情！”

他低头，垂眸，落泪，捂着胸口走出了七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