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记

                               

（1）

    2014年的最后一天。

   兰州这座地处黄河谷地的城市，一月仍然是干燥的空气，时而听到划过空中的白塔上的诵经声。城市要真正寂静下来是不可能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蜂拥着从斑马线上穿过，从地下通道、天桥上，挤出像许多串交织的音符，在这片钢铁森林里放肆而毫不熨贴地流淌。人总归是鲜活的，生动的，这形形色色的人，不管对这城市怀着怎样的感情，在旁人看来，总也填充了这空白的一部分。不管在这城市里是像蛆虫一样苟且地活着，或是呼风唤雨，权高位重，再或者是众多平凡人中的一粒，为生计不乱脚步地仓促奔波，这所有不同的生存状态让这日益高大，日益稠密的城更加让人望而生畏。

   有多少光鲜就有多少肮脏，有多少明丽就有多少晦涩。我们是这平凡人中的一粒，在日夜交替里感受着明与暗的变化，那些光鲜和肮脏像遍布的细菌触手可及。可悲的是，我们有的人，竟把肮脏当作光鲜来放大，更可悲的是，我们竟都变得麻木了，迟钝了，急于融入这个社会的迫切已经让许多原本鲜活的灵魂游离。也许，就是我和你，也许，是我们和你们。

夜幕降临之前，远处的街灯陆续亮起来，五彩缤纷的霓虹把商铺装扮地宛若天宫，交错叠沓的光线向天空映射而去。想必那天本也该是湛蓝的，而此时是泛红的斑驳，于这个城市的人来说，很少有人有这份闲心看头顶的天，每个人都很忙碌，忙到只顾低头擦皮鞋上的灰尘，翻看手机，再就是补妆。总之，就是没有人看起来很闲。像我这样的闲人，与这些氛围显得格格不入。都大年三十了，上班的人依旧街边摆摊的仍然叫卖声不断。我不禁唏嘘，生计这东西，有时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七岁的弟弟吵嚷着要下楼去放烟花，我们就都去了。和预料中一样地冷清，而弟弟却显得格外兴奋。他手里攥着一根点燃的烟火索，在院子里奔跑跳跃，烟火映照着他的脸，那些在明灭的表情不容猜测，就是快乐，很简单，很朴素的表情，院子里的小朋友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燃放各种各样的烟火，噼呖啪啦，吵吵嚷嚷，倒也真是添了几分喜庆的感觉，只有孩子，他们的感情仍然真切。

   站在黑暗里，望着这周遭的万家灯火，忽然就觉得除夕夜少了些什么，不是烟火，不是漫天飞舞的瑞雪。

   记忆中的除夕夜，是一家人跑到院子里看烟花，点许多红彤彤的大烟笼，煮一锅饺子，围坐在一起，看春晚，等着长辈发压岁钱。那些心情都是急切和热烈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安静地看着烟花开落，像个局外人。

   在这个时间点，无论是北方人煮的一锅热腾腾的饺子，还是南方人丰富的一桌年夜饭，或仍在岗位上坚守的人，都怀有一种对团圆的欣喜与渴望。中国人对年的情结来源于对家庭的一种归宿感，对传统的一种尊崇。很少有人能把这种感情表达地鞭辟入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此时此地，我真正希望见的人都不在，心不在这里，这里就不是家，年也就过得不是滋味。人心是极复杂的东西，爱一个人却囿于诸多因素不言明，不表态，被误解，被遗忘，或者到了永远失去的时刻也碍于种种不能就此悲痛地失去，像挚亲的离世，像恋人的决裂，像知己的背叛。不是因为他们不爱，也不是因为我们不去努力争取爱。有的东西，来时是缘，离时亦是缘，都强求不得。如三毛所说：“所有随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这种无能无力的卑微感让我们在情感面前都殊途同归，学着顺其自然。对于爱的人，亲人，恋人，朋友，我们惟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珍惜，而明白这个道理时，往往已经失去。

   记忆像一种毒，被时间炼得炉火纯青，变成我们命中的一个魔咒。星月交替之时缠着我们，并且在黑暗中警示，不要忘记你爱过的人。我真的是都记得的。看到别人想起你们，说一句话是你们的翻稿，做一件事念着你们的叮嘱。这咒语太沉重了，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放下这些，再不算筑坚城，等到我的眼泪不流了，心也不跳了。

   零时的钟声敲响了，城市上空的烟火经久不息，震聋发聩。2015年来了，人们都用极大的热情来为它庆生，同时以最庄严的方式同过去告别。我再眷恋，我再怀念，我再如何笃信，但一切真的是过去了。隔着十年的时空，所有声嘶力竭都像一声虚若游丝的叹息。别了，我无法安放的记忆沙城，今后，我会把每一日当作末日一样过。

（2）

今年的春节来得比记忆中的任何一年都要迟，是因为去年有一个闰九月，所以新年伊始，丝毫不觉寒冷，天气晴朗地让人很容易产生错觉。

   屋子里待得久了，连空气是什么味道都不觉察了。今天难得见到蓝天，我愈发想要出去走走。穿过文化宫杂乱的街道，闻到本着什字大胡子烤鱿鱼的香味，店铺前扎堆站了许多年轻人，都一手拿一把烤串，不顾形象地吃着。沿着中山路，一路向东，便是中山桥了。春节假期出游的人很多，整个滨河路上人流络绎不绝。正值午后，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行人都衣着单薄，远不是冬日一副慵懒的模样。

   我站在近岸的河滩上，河水不断拍击着河堤，砾石被打磨地很光滑，各色彩石在清澈的河面下清晰可见。沿河堤有许多捡石头的人，以中老年居多。他们佝偻着背，卷着裤脚，耐心地翻找。时而有几个少年捡起扁平而薄的石片玩起打水漂。技术好的，一连三四个水花在滔滔东流的河面上飞溅，玩得差的“咕嘟”一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站在岸边可以清晰地看到河面上的波纹，小小的泛白的漩涡在湍急的水流中向前移动，直到消失。我站在岸边，弯腰掬了一捧黄河水，清冽，那种渗骨的寒凉，让人突然想到雪山，想到厚厚的积雪一滴一滴融成万千细流注入黄河，汇成这浩大之势。千年万年地从这城市中心穿过，养育着两岸万千百姓。

   人们曾经让黄河变得像一位沧桑的老人，而如今，她重获了新生。曾搅混她容颜的尘土污物，有的沉淀到河道深处，有的被挟带入海。自然的神奇在于时间可以创造所有奇迹。人也一样，总有些岁月里潦草地气话，所幸那不是一辈子，一辈子也不只有那几个年月，时间最后会洗掉铅华，给我们一个光鲜的人生。我们也都希望如此。

看了黄河仍不尽兴，天色还早，白塔山公园巍峨的建筑就在眼前，错失了岂不遗憾。

我们沿着上山的路，拾级而上，游人依旧地我，偶尔会碰到几个僧侣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了。上山可不是个体力活，你得匀了气儿，稳稳地走，才不吃力。半山腰处木制的扶手在山崖边上伫立着，苍翠的松柏交错，枝干虬劲盘曲，叶子虽不很绿，仍给人以饱满的生命感。行人都一直向上攀爬，没有一个就此折返下山的。于是我也就随这人群继续前行。这与我们的人生何其相似。当你气力不支时，稍做休息，前面的路还有多长，没有人能够须知，已经辛苦了这许久，半途而废总也心有不甘。对求知我们都有诸多渴望，即使前路险阻，有那么多人挺得过去，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当做例外？

   想及此处，霎时有了动力。在山路上攀行了不久，便已经到了山顶。俯身眺望，兰州的样貌尽在眼底，黄河像一条绿色的玉带从远处绕着山脚向前流去，西边的远山隐隐约约、连亘绵延。山腰的古刹传出阵阵诵经声，禅意悠远。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城市的噪音都在此处变得沉寂，我觉得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随行上山的人都流露出欣喜之感，他们或是拍照，或是远眺，都安静地感受着这份宁静的美妙。

   我开始羡慕那些修行的人，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在诵经和打坐中思悟。面对肃穆的山，流动的水，惊飞的鸟，不同的人始终保持一颗淡泊世俗的禅心，超脱了世俗，自有一方乐土能得一世安宁。比起我们这些在尘世中忙忙碌碌的跋涉者，他们看惟拥有的少之又少，实则不然。我们在情感中纠结悲痛时，他们寻求的是与心灵的对话；我们会为欲望太大而拥有的太少终日疲累；他们参悟禅机，也拥有一个大乾坤，大世界。然而，真正要了断尘俗，却是很难的事。“拿得起，放得下”不是轻易说说就可以得来的事。这些人，必定是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悲痛，在某个摧心的时刻，终于甘愿放弃这份繁的大千世界。爱的人再也不爱了，未满的欲望就此中止了，一日三餐青蔬，不求珍惜，但求果腹。这样的境界我这一生大抵是达不到的。我是个喜好活得尽兴的人，活得肆意些的人，毕竟这个年纪，没有经历过大的生死爱恨，还不懂这世间诸多复杂感情，便不安于这些清静。我也清楚终有一日，我会面临衰老，我也会被生活中诸多琐事缠身，我也会陷入情感百般纠缠，谁都不可避免地会经历，而惟有经历之后，才会懂得深刻。是吧，也许真是这样的。

   我只愿在尘世中不要丢了这份淡泊，这份闲适。

（3）

    席慕蓉有这样一句话：“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这话也必定不是她随口出来的。这个身上有着蒙古族血统的女作家，总能用毫不加粉饰的言语触动我。我深谙文字和语言的力量无法穿越时间，但初读的片刻，这些或干脆利落，或温暖细腻的字句，却是极易触及内心柔软的地方的。“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纵观人的一生，我早说过，像一段遥遥无期却又极为短促的路途，我们都是光脚的苦行僧，也许这个比喻并不贴切，但更能给我一种真切的旅途的艰辛感。像席慕蓉说的那样，一路跋涉，在每一条该走下去的路途中，不要失了方向，管他是什么理由，都勇敢地走下去。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认识有十多年了，几年前因为一些小事也再无交往。最近的一次见面，倒是我费了一番功夫问到他的联系方式。我们都并没有对这次多年后的预约而感到陌生，我极力掩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想必她也是。而我们为什么时隔五年之后再次重归于好，这个理由竟是我最难以提及的。它太沉重了，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愿意接受的理由。因为是一至亲的离去，是以生死为代价。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我还会不会再去找她。也许之前我还是犹豫的，此时，我可以很确定地说，不管时间早晚，不管有没有这次变故，我总会去找她的，也许是不久之后，也许是很久之后，我总是会去找她的。我们见面，沿着葫芦河畔，一直往东走，午后的阳光照得背暖暖的，我们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

   不知哪里的养鸽人，忽然就放了一大群鸽子。清脆的振翅声在空气中碰撞，我们不约而同看着那些在午后阳光下享受自由的精灵们，谁也什么都不说，只不过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美。

   走了许久，她说：“也许你想的别人和别人想的你都不一样。”

   “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

   “说出来谁又能知道。”

   我体会得到她此刻的心情。我不提及，不触碰，她还是在疼，谁也分担不了。只是此时的她，比以前的她更加坚强地让人心疼。在痛的时候，我们都需要的不是倾诉，而是陪伴。

   “我陪着你，都这么多年了，这不还没走吗？”

   我也明白那句话的深意。

   “那些对你有意义的人，值得你放下身段去挽回。”趁我们走得还不远，接下来去填补那些遗憾吧。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的涵义，这世界并没有分离与衰老的生命，只有肯爱与不肯爱的心。”（席慕蓉）

（4）

     寒假就要画了句号了。

   我此刻的心情和许多高三党一样，紧张，焦躁。距离高考100天的日子就在眼前，过了这一天，接下来的日子像翻书一样哗哗就过了，而紧接着就是我们要背水一战的高考。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日子真的是不禁过。念了这么些年的书，与超过200个人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过课，与将近1000个人有过交集，现在，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总归是有不舍。过了这个年纪，我不知道是否还会遇到像现在的朋友一样可爱的人。这次分别，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玩伴，是与我们纯真的学生时代，是与我们单纯的青葱岁月。没有再见，我们终将各自奔走，天涯陌路。

   说好的都会怀念，致以彼此最遥远的问候。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都莫相忘。

   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一本长长的书，情节各异，风格独特，而我们自己最好的翻阅方式，便是回忆，来牢记那些过往，以此证明我们真正活过。真的是都不要忘记，而且都要好好活下去。

   总是想回避的话题就是高考，这个词一出现，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才恰当。可越避而远之，就越觉得躲避不了。有些东西就是需要你去面对，而你也完全是可以直面的。“考了那么多次试，大考，小考，不都过来了，高考，也无非是一次考试。”这样的劝慰听得多了，有时觉得 也真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每个人都清楚，高考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意义，重要不重要，都心知肚明。有的事你尽力了，结果仍不如意，就坦然享受，至少你于己无愧。高考最后的结果的确重要，但我们都清醒地知道，不只是我们一个人在努力，但这可不是你放弃的理由，在最后的时间奋力搏一搏吧。

 最后，祝愿所有风都能带来一场及时的雨。

     祝愿所有星都能圆满一个微小的梦。

    祝愿所有善良的人都有一个明媚的未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