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入睡,准时7点一骨碌爬起来,把床头柜上的闹钟按停,打开手头边摊开的《雕刻时光》开始看起来,也许是专注使时间过得很快,急促的小提琴声音响起,一短一长,仿佛人喘不过气的声音,中午的铃声响起来了,又要开始吃饭了,拿出简易的便当盒,在微波炉中,“叮”的一声,3分钟到了,打开午餐盒的同时,将印有卡夫卡的马克杯放在前面作为支架,打开手机上的《乡愁》开始欣赏,这已经是我看这部电影的第四遍,前面主人公来回踱步、纠结的情节已经烂熟于心,差的就是现在老人自焚时的神情,我还没捕捉到细微的表情变化,熟练地跳到倒数二十分钟的位置,开始边看边把沥干水渍的胡萝卜塞进嘴巴里,胡萝卜有利于维生素的吸收,专家都这么说。
这是我的一天的日常,房间里全是书,厕所马桶上放着日本的旬刊日报,这可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日本风向标。床头柜上摆着的有珍藏版的《雕刻时光》,据说上面还有塔氏的亲笔签名呢,因此我看的时候都是用塑料薄膜包着,以防对书皮的一丁点损伤。网络上文艺的观点,我从不参与,太小儿科了,信手拈来的经典可不是随口说说,对于书本、音乐、绘画我也很有研究,艺术嘛,都是相通的,电影中的绘画、音乐,总是互相影响的,阿巴斯的《24帧》不就探讨了精致的画面和声音忽远忽近的流动之间的关系么。
翻开日程本,今天可是格外让人恼火,我弟弟带着两个小孩,非要来我家看望,还不是为了远方亲戚的那一点财产。要知道,我能这么悠闲,全然不必工作,自然是得益于我的祖父,那遥远的西伯利亚的遗产,也许是挖金矿吧,反正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大笔钱。当我从一个热爱文艺的穷小子,一瞬间变成一个神秘的收藏家,那艺术的声望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谁可以指定某导演专门给我拍特供的个人版本,因为里面有我自身的1秒客串,一个一句台词都没有的神秘人物,这太符合我个人的气质和形象了。毕竟成为《1984》画外音的沉默老大哥可是大多数人的心愿,不消一句话,仅仅一个背影与眼神,就可以让人产生威慑力,也许我在艺术领域也有这么强烈的作用和意义。
提起我弟家的那两个小子,格外令人头疼,这两个熊孩子,我只对其中一个感到比较满意,弟弟文森特,会坐在我的膝盖上,乖乖地听我讲电影的故事,带着他到处参观处处贴着“禁止触摸”标志的展品,当然我总是沉浸在自我的叙述中,而时不时让他不知所云,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他甚至不会打断我,像别的可能的孩子一样,拉扯我的长袍,妄图吸引我的注意力,这真是太让人愉悦了,有这么一个安静的小听众,还无人打断你,你就静静地讲述过去的故事,知道的每一个可以渲染无数的细节,我都准备好即将进行的课程,可能小孩子到了青春期,需要进行一下爱情教育了,即使这个小孩才5岁,连爱情都只有一丁点朦胧的理解,但没关系,可能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最近看的爱情类电影比较多,细节记忆比较清晰,当然,不愿称它们为爱情电影,这太不学术了,这应该是人类永恒奥秘之一的爱,一个词和一个字的差距,就可以凸显某种短暂的发音所带来留白之后的沉默感、严肃性,这也是我所喜欢的项目,制造神秘感,运用语言的技巧,给予长期的沉默所产生的威严,我弟就经常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语言停顿而搞得不知所措,经常双手不知道是否放在膝盖合适,而一时抱胸(这是种防御性姿态),一时交叠在膝盖上。我常常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他,然后自顾自地离开去抚摸藏品,竖着耳朵,听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回想我们之前可怜的片语交谈,或者是在猜测现在是否是移动的好时机?
总之,他们都是令我愉悦的源泉,毕竟谁又不喜欢像《冒牌天神》里的金凯瑞一样冒充上帝呢?如果没有哥哥李维斯,这一切就是一种享受,而不是狼狈的痛苦了。安雅当初就应该在怀了哥哥的时候,拒绝生下这个孩子,当然我拒绝忽视这种没有哥哥就没有弟弟的可能性。这真是一个混球,我连混小子这个词都不愿意用,他不值得,上帝无法赦免这样扰乱人心神的混蛋,谁知道他上次又偷偷摸摸的玩弄了我多少的宝贝,又悄悄打碎藏起来了什么?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他,他,总是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一次,我已经决定给他一点教训,用我的方式。
“欢迎,欢迎”我以热情的语气欢迎这三个人的到来,“安雅呢?”“她的姑妈生病了,回去探亲了。”弟弟见到我如此兴高采烈,语气也不自觉的带着兴奋的色彩,彩色玻璃一般的水晶碰撞铃声响起来,我得开始下午的阅读了,“失陪了”我满怀歉意的欠身,“你们自己安排吧,我的读书时刻到了。”为了避开倒霉鬼李维斯,我可是专门把阅读时间从下午4点调整到了2点,这就是我绝妙的方式,漠视。“可是我们的东西该放在哪里?又在哪里吃饭呢?”弟弟好像总算鼓足了勇气表达了他作为客人,一来就被晾在一旁的不满,我摆摆手,“海瑟薇会带你们找到合适的位置的。”“好吧”弟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又沉默了。“叔叔,上次你说过如果我们下次来会带我们去参观你的三楼收藏室,你说在里面有超级巨大的古罗马时期盔甲”弟弟文森特的眼睛中满是亮闪闪的星光,好像对这次旅程充满了期待,“噢,抱歉,我不能违背我的作息时间,医生嘱咐过我,如果我不按时规律作息,心脏的负担可能会加重哦。”我学着他的语气,装作天真的回复他,眨眨眼睛。鬼知道作息时间和阅读时间不是一回事,当然小朋友可不明白这回事。我在等待李维斯的说辞,他却沉默了,我当然能看见他眼睛深处的愤怒,不是不满,我都能看到他隐藏在眼睛下,妄图给我致命一击的狡黠,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耸耸肩,上楼了。
已经在书中沉浸了许久,一切都陷在寂静的沉默中,艺术使我忘记了家中是有客人的,有几个人在等待我下楼吃晚餐,海瑟薇可不会不等我到就开席,时间已经是下午18:50了,违背了平日的作息,闹钟早就响过了一轮,没关系,他们会等着的。直到楼下传来了某种银器交叠的声响,我才发觉海瑟薇可能已经将菜准备齐全,而某些毫不自觉的客人,已经在享用食物了。“怎么样,味道还可口吗?”弟弟显然才看到我下楼,非常狼狈地用白餐布胡乱地擦了一下嘴巴,恢复了双手交叠地姿态,恭敬地回答“还不错。”很显然,一下午的冷遇已经让他忘记了礼仪,文森特作为小孩子,自然还在甜点上挣扎,而李维斯,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孩子,假装没有看到我,还在与李子征战,这个黑加仑太圆了,他不得不一手刀一手叉,糊得满嘴都是奶油。“哼”我轻蔑地冷哼一声,李维斯装作这时才看到我,停下刀叉,优雅地擦干净嘴上的残屑,在我看来是一种备战的姿态,“叔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他嘴角歪斜的笑容,很明显是一种挑衅。“我想问您这个李子所配的迷迭香是什么味道?”“这不在我的取食范围之列,很可能你会误食,但很明显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火气在逐渐升腾。“那不聊吃的了,您知道您外面大片庄稼的麦秆是什么味道吗?”“我在电影《小森林》中见过,是一种丰收的喜悦,女主人公捧着麦杆的时候,画面的满足感都要溢出来了,我家就有这个干麦秆的….”我正准备起身,上楼去拿电影所用的道具。
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们家后面就有一片麦田,麦杆的味道是成熟的麦子所散发的与青草不同的味道,带着一点雨季过后的露水,会闻到仿若啤酒发酵之前的浓香,也会看到揉成面粉时作为灵魂的一颗颗麦子。而这些,您都不知道。”他正襟危坐在我的对面,现在我正背对着他,惊讶地转过身面对我的弟弟“很明显,你应该管教一下他”我用眼神给弟弟施压,弟弟带着息事宁人的神情凝望着他的儿子。“完全引用别人的作品可是一种危险的习惯,毕竟充斥着别人的声音,可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独特的自我声音,被困在汗牛充栋的书籍和电影中,多可悲,没有了自我的表达,看不清自己的身影,模仿他人的言语,丢失了灵魂,这可是魔鬼的作为。”显然他避开了与我的直面交锋,开始自言自语,可是这一字一句就像针尖一样,刺在我的心头,我无法装作不在乎,无法视作无物,却也无法反驳。“吃饭,”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简短的回复,不再引用任何经典。我甚至连斜眼去瞟他的心情都没有,谁管他是志得意满还是洋洋自得呢?我感觉灵魂空了,上帝不再与我同在,放在床头柜上的书籍失去了某种生命力,连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它也不再像往日那样吸引我。
人生中第一次违背作息规律的失眠,他们都回房间了,我听到了走廊寂静的声音,脑海里有《闪灵》的走廊,双胞胎的鬼影,很明显每一个感想都伴随着无数的电影片段和书籍名句,“那么究竟麦秆是什么味道呢?”这个念头在深夜仅仅攥住了我的大脑,甚至一秒都无法挪移开,去想其他的任何事,现在、此时此刻我就要知道,连鞋子都没穿,寒冷的深夜,光着脚,走到了城堡旁的田地,路上小石子的割裂无法让我有丝毫痛感,脚上的轻微血迹看不到,我的脑海只有成群的麦秆,像《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面青色的麦田。我终于走到了麦田,那里什么也没有,冬日能有什么呢,有田地里被割剩下的几根麦秆,这和电影中的完全不一样,既不是成片的沉甸甸麦穗也不是青色,就是令人厌恶的几坨牛粪还有几根孤零零的被前几天雨水打湿的秸秆,即使很有可能被分解的牛粪玷污,我仍然蹲下身,甚至匍匐在了地上,这零星的麦子,有牛粪的气息,浓重的臭气,有雨水清冽、冷凌的味道,还有麦子那一丁点的香气,麦芽一点点的香气,还有荒芜的气味,泥土的腥味,原来泥土是这种味道,还有什么呢,还有其他翠绿小草的清香,露水的寒冷,石头、沙土的坚硬,什么都有,一切都隐藏在这小小的气味之中,比拍得最好的电影也生动许多。我就这么匍匐着,一动不动,我的脑海在欢呼,终于找到了麦子的味道,但是用什么去描述呢?我的大脑在困惑沉思,努力去避免触到每一个可能的经典。在令人疲惫的旅程和脑海的交战中,我趴在田边,睡着了。
是周围的农民早起劳作的喧嚣声吵醒了我,也是日常的生物钟惊醒了我,站起身来,我才发现衣服已经被荆棘刮破了几个口子,脚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准备回去了,应该李维斯已经醒了,想要向他证明的心愿,胜过了其他的心情。为了证明我见到了麦子,还特意捡了几缕,很明显他们还没有完全清醒,是被我震耳欲聋的闹钟声吵醒,李维斯甚至都没看清我,我从大门走进,弟弟的脸上写满了惊讶,这与我平常的形象太不符了,李维斯在看清我之后,也惊讶的连银汤勺都掉在了地上,我走到离他很近的位置,“我知道麦子是什么味道了?”举起一根很短的麦子在他面前,他连发问都没准备好。“是《拾穗人》里面,那种农民劳作时,辛苦地弯下腰…”李维斯恢复了那种嘲弄的表情。我哭了,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泪就是这么像溪流一样涌出来,脸上太干了,我不想蹲下来哭泣,这太丢人了,我的大脑还在运转,它停顿了一下“麦子的味道…就是麦子的味道”这简直就像没说,却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这一次没有任何额外的引用,干干净净,这就是我从来想象的麦子味道,不是在电影中,不是在书籍中,就是我小时候闻过麦子的香味,多少年再也没有闻到过,再也没有离开过城堡。
我还是在哭,好久不哭,停不下来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不再是手足无措了,我蹲下身,蒙住了脸,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我感到背后有人在轻轻拍我,“叔叔,不哭哦,没关系的,痛吹吹”文森特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我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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