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

（一）

深秋，田里的稻谷全收割完了。大片大片的田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稻草。田里这儿三五头，那儿一两群全是牛。贪玩的孩子自顾自地在稻草堆里打滚，任牛儿在田里吃着草。田埂边的小草显出了秋的沧桑，它们枯黄的叶子在瑟瑟秋风中打着颤。黄灿灿的秋菊却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显示出盎然生机。

傻丫静静地立在田角边，看那秋菊开得正旺。一阵秋风吹来，带着稻草味儿还混着浓浓的菊花香。牛儿“哞哞”的叫声和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丝毫没有打断傻丫的思绪。

傻丫想：过了这个秋天，等到明年春天桃花开了，妈妈就不会让我去放鸭子了吧！傻丫家每年春天都会买上百只鸭苗，傻丫每天起早床去河里放鸭。每天清晨放出那一群“嘎嘎”叫着的鸭子时，去学堂的孩子们总会背着书包从她身边走过。两个调皮的孩子睡懒觉快迟到了，便背着书包飞快地跑。书包带子很长，在他们的屁股上飞得老高。他们从这里飞过，受惊的鸭群拍着翅膀“嘎嘎”地四处逃散。傻丫往往要费了好大劲才能用那根长长的竹竿将受惊的鸭群赶拢。傻丫此时总是带上笑狠狠地骂：“小兔崽子，老迟到。明儿再迟到，看老师不打肿你们的屁股……”

傻丫把鸭群赶进河里，自己就站在河岸上发呆。河对岸有一棵弯弯的树，树干斜斜地压在水面上。有的树叶浸入水里，被河水冲着突突的动。

勤劳的乡亲们早早的背着锄头去地里，从这儿经过，看傻丫站在岸边，就打招呼：“傻丫，又看鸭哪！”傻丫便快快地答应着，眼睛却盯着河面。累了，傻丫便会坐下来，用那长长的竹竿敲打水面，水花溅了她一身。

村里袅袅的炊烟升起来了，去田里干活的乡亲也陆陆续续的从田里回来了。傻丫便回家去取饲料，饲料是用一个细细的竹篾编成的小篮子装的。傻丫取来饲料，刚走到河边，还没来得及站稳，河里的鸭子便一只只扑楞着翅膀飞上岸来。傻丫一路上用饲料引着鸭子，等鸭子全走入鸭圈，傻丫便把剩下的饲料装回袋子。

吃过午饭，傻丫没什么事。她便来到学校，站在教室外面听老师讲课。傻丫这样断断续续的把小学一二年级的内容都学完了。晚上，她会偷偷拿出爸爸给她买的笔和本子写学过的字。她一笔一划的写着，写得十分认真。

春天时，家里养的上百只鸭子全由傻丫一个人看管，家里那头牛由上山干活的爸爸看。到了秋天，鸭子卖掉了，傻丫就得看管牛。傻丫曾私底下和爸爸说过，家里的牛都老了，耕田也耕不动了，不如卖掉。现在村里的人都是租牛耕田，那样不用放牛，省了多少麻烦。爸爸知道，傻丫是想去上学了。做爸爸的又怎么不心疼自己的闺女？只是傻丫的爸爸是个跛足，娶傻丫妈不容易，这个家是傻丫妈妈说了算。

傻丫

（二）

傻丫本来是有个姐姐的，比傻丫大三岁。听说傻丫姐长得水灵灵的，很漂亮。可是在生下傻丫那年，傻丫姐得病没了。傻丫妈为此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总说要把傻丫送给别人养，说傻丫不吉利。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姐姐，自己还是个歪嘴。傻丫的爸爸却舍不得，为此竟然破天荒的和傻丫妈吵了一架。傻丫妈坐在门口跺着双脚，一手指着睁圆双眼的丈夫狠狠地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来你家就没过过好日子，你现在长能耐了，还敢和我吵架了。我不也就是想生个儿子为你家续香火吗？往后，家里就这么一个歪嘴女儿，可怎么活呀？”傻丫爸妈吵了一架后，傻丫也就被留了下来。

可是，自5岁那年起，傻丫就与一群鸭、一头牛、一个竹篮子相伴。傻丫一直期望妈妈把鸭子和牛卖掉，送她入学堂。

七岁那年，同龄人都上学了。看着伙伴们背着书包，傻丫很羡慕。那天晚上，傻丫鼓足了勇气，扯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怯怯地对妈妈说：“妈，我想上学堂。”

傻丫妈一听，脸色大变，可她又百般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闺女啊！我也想让你去上学，可你看看人家？一个个长得有模有样的，你的嘴却……不是做妈的嫌弃你，妈是怕你受欺负。”

一行泪落下来，一种咸咸的感觉在嘴里泛起。傻丫知道，没有希望了。她每次向妈妈提一点要求，妈妈都会以她是歪嘴拒绝。有时她提议买件新衣服，妈妈也说：“咱家哪有那买新衣服的闲钱啊？再说了，你歪着嘴，穿新衣服也不好看。”

（三）

秋天如期而至，傻丫又要与家里那头牛相伴了。

清晨，傻丫把牛牵到学堂后面的那片收割完了的稻田里。一场秋雨过后，收割过的稻田里又发出了嫩嫩的新芽，牛儿正赶上吃鲜。傻丫就站在田埂上，呆呆地站在那。现在正好是早读时间，一年级的学生正在读那首她熟悉的古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琅琅书声传入傻丫耳朵里，傻丫真恨不得立马去教室里读书。

傻丫愣愣的看着田埂上的小黄菊，她蹲下来采着金灿灿的野菊花。

“傻丫——牛——牛斗起来了！快——快走开！”放牛的伙伴大声地喊着，傻丫却丝毫也没听见。她在想，要是这些菊花能带她到另外一个世界，到那个可以让她去上学的世界该多好呀！

“傻丫——”放牛的伙伴都喊了起来。傻丫一抬头，傻眼了。她家的牛红着眼与另一头牛斗了起来，正一步步向她逼近。傻丫还没来得及多想，一只牛蹄踩到了她身上。她大叫一声，倒了下来。牛还在斗，傻丫已被牛蹄踩得全身是血……吓傻了的伙伴赶紧回村去叫大人。

等傻丫爸妈赶来时，牛已散了。傻丫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她的右手被踩入了泥土里，手上的那束菊花也被揉的粉碎。她的眼睛鼓鼓的，望向蓝天，嘴角却泛起一丝微笑。

傻丫爸一声不吭，流着泪把傻丫抱了起来。按照村里风俗，小孩入殓是不能用棺木的，只要一张烂草席卷起就埋进土里。可傻丫爸却找来几块木板订起来，傻丫爸用锤子狠狠地锤着。那一声声锤声掷地有声，锤得叫人揪心的疼。

傻丫妈直到傻丫被一抔黄土掩埋了，也没流下一滴眼泪。过了几天，傻丫妈才去她的坟头大嚎：“傻丫啊！我苦命的女儿呀！我就这么一个歪嘴的女儿，老天爷也要夺走呀！你叫我怎么活呀！”傻丫妈一直大叫大喊，却没流下一滴泪。太阳已经落山，傻丫妈一个人还坐在山头大嚎。傻丫爸要拉她回家，她却不肯起来：“我不回家，我就不回家。嫁给你个榆木疙瘩，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当年就你死心眼，生了傻丫就让我去结扎。你看二妞家妈，不也偷偷摸摸躲在外头生了个小子。你今天要不去支书家，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她就往傻丫的坟头上撞。傻丫爸无奈，边拉她妈边答应。傻丫妈立马整整衣裳说，现在就去。

“我去支书家，我怎么说呀？”路上，傻丫爸问道。

“你就说，我们无后了，要求再生一个。这次，说不定就生个儿子呢！”傻丫妈说到儿子，情绪高昂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度。“你都结扎了，还儿子！”傻丫爸反驳她。突然，傻丫妈放低声音，贴着傻丫爸的耳朵说：“我都打听过了，现在结扎了也可以再怀孕。只要去医院做个手术就可以了……”

傻丫爸知道，傻丫妈做的决定他是拗不过了。可是想到傻丫，去支书家的那只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傻丫妈见他不再反对，就一个人去了支书家。

傻丫妈从支书回来了，她走路都飘起来了。她一进门就对傻丫爸说：“支书说了，他会向乡里反应我们的情况，我们有希望生儿子了……”傻丫妈还在说着，傻丫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傻丫

（四）

傻丫走了，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那个她可以背上书包去上学的世界里去了。

傻丫走了，傻丫笑了，傻丫妈心里也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