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Ocean Rose

作者: 花菜英雄 | 来源:发表于2019-04-11 00:49 被阅读159次

[一]

我摔倒在爱尔兰都柏林的路边。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

然后刚好看到点着鹅黄色灯光的传说中的Temple Bar。——我并不是从这里出来,而是已经一路跌跌撞撞才偶然抵达这里。

爱尔兰的酒吧和台北很不一样。是很纯粹的地方。

不必好奇我一个连英语都无法掌握的人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身边不断有经过的爱尔兰人。要不就是一个人静静的走过,嘴里还哼着断断续续的旋律,要不就是和身边人淡然地讲着爱尔兰语——我实在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再不然就是三五成群的游客或当地青年人,说着流利的英语无视我的存在。

我想,在爱尔兰这种国家,像我这样喝酒到微醺,然后倒在路旁,被美妙的音乐醉倒的人,并不少见的吧。

撑着地面爬起,嘴唇翕动,期间有只小野猫从脚边啸叫着一窜而过。我的毛球生物就是这么丢的。

那个绒白色的毛球生物。跟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脚步离去。它不回头,我也无谓留恋

……


[二]

抵达爱尔兰的第一天。我的翻译以约会为由将我和我的毛球生物抛弃在他的家里。

说下这位翻译。他是我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他绝不是专职翻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总之他承诺我在爱尔兰生活的这些日子,他会给我所有的保障。而事实上我和他并不很熟,根本就连彼此的大名都不记得。

收拾妥当之后,休息了几个小时。晚餐时间带着我的毛球生物赶赴他在地图上给我圈出的餐厅。一路上还算是顺利,除了因为遇上道路整修绕了些圈子以外,一切并不像我所想像的那么糟糕。

找到那个招牌的时候,发现时间还早了会,一时兴起就想带着我的毛球生物四处走走。

说起这只毛球生物,是前几个月偶然得到的。听邻居说,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有个陌生女人把这生物放在我家门口,匆匆忙忙就跑走了,这生物也奇怪,不跑也不叫,就坐那等我回来。

逛到一家刚刚开始营业的酒吧门口,我吃力地翻译着招牌上的爱尔兰语,嘴唇闭合,试图记住它。莫名的,我觉得,这会是牵绊我在爱尔兰这些日子的关键所在。

Reiligí

老实讲,对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组成的任何的语言,我都并不熟悉。我甚至连这是不是爱尔兰语都没有百分百的肯定。

拿出手机拍下了这招牌。回去问问我的翻译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将手机装回口袋的片刻,有个穿鹅黄色风衣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哐哐啷啷走进去。专注于她那双绚丽得几乎淡然的高跟鞋,直到她的脚步声进了门里面,我才发现,她身后紧跟着的那白色一团就是我的毛球生物。暂且还说是我的吧。

随它去。它头也不回跟着一个陌生女人去了一个陌生的酒吧过一种陌生的生活,丝毫不顾虑之前几个月我给它的悉心照料。

好嘛。它不会饿死了看来。我得先回去解决我的温饱问题。

我的翻译,叫Geal。他说,这是他初恋女友给取的——当然不是现在那位,爱尔兰语意思是明亮。

[三]

之后的几天Geal给我推荐了一些去处。像是一些音乐酒吧,一些影剧院,一些休闲广场云云。

我并不特别感兴趣。

我来爱尔兰的唯一目的就是躲避家里的催婚。我对父母介绍相亲的那位小姐实在没有多大感觉。

说起小姐,我恍然记起那天那个拐走了我的狗的陌生女人。

——Geal。你知道这家酒吧吗?

掏出手机翻到照片给他看。

——很不错的地方。很Compordach。(爱尔兰语,Compordach:舒服。)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当时他这么说无异于给自己打广告。

——那这个招牌是什么意思。

——安葬的意思。

当天晚上我凭着记忆又找到了这家酒吧。开始细细斟酌它的外在。

还不错看。的确舒服。呵呵,舒服,爱尔兰语怎么说,Compordach。

细细密密的月光从叶片缝隙洒下来,穿透稀稀落落的人群,照得石板路上一滩斑驳。乍一看,有点反胃。转身进了酒吧。

很出人意料地安静。台上有个女人披散着棕黄的卷发浅唱。唱着一首我听过的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首歌叫做Ocean Rose。

She was locked in an iron tower

with windows but no doors to be found

Often she listened hard at night

for a voice in the ocean's sound

我照着菜单要了唯一一杯看得懂名字的酒。当然我所谓的看得懂,就是把两个词的意思拼了起来,也就是灵魂流泪,或者叫做流泪的灵魂更合适些。

是个很安全的环境。灯光很黄,哦,应该叫鹅黄,原谅我蹩脚的中文水平。空气很轻薄,当然,不是令人窒息的稀薄,而是没有垃圾气体混杂着的沉重。

打在那女人身上的弱弱的灯光让我恰好只能看到她微闭着的双眼和安静的睫毛。很显然的,有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颊。所幸,岁月的痕迹好过风尘的印记。

流泪的灵魂。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很惊恐的颜色,像空空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你,要看穿你的皮毛。我有些头皮发麻。服务生在耳边念叨着爱尔兰语,没有注意到我听得吃力,更不用说是抽象的专业名词。但事后我记得的却是,那个低吟的女人是这家酒吧的拥有者的熟人,并且,似乎,或许,曾经,也有过一些复杂的关系。与我何干。

酒很甜。如果我味觉不错,那里面应该加了纯正的爱尔兰甜酒。Baileys百利。

那女人哼哼叽叽,换了一首我不怎么熟悉的歌。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情,悻悻地解决了那杯叫做灵魂流泪的酒,扯了扯嘴角起身。

大概是我的幻觉,转身的时候她的视线投向我的方向。透过泛白的追光灯,她的眼皮运作显得仓促无力。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其实。

[四]

原本就打算回台北了。Geal提议要带我和她女朋友见个面,毕竟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几个星期。听Geal说她女朋友很古怪,暂时不愿意和我见面。我苦笑。表示随意。

偶然替Geal接了个电话。

——Geal, tá mé tuirseach de, lig dom eile cúpla lá.(Geal,我很厌倦,让我休息几天。)

——I’m sorry,but,eh,can you speak Chinese or English?

——Chinese?Em,I think you just need tell him that I don’t want it.

——Huh.OK.I…

——Some much for this.

我觉得她没什么礼貌。她甚至就这么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我黯然。他们俩性格很搭。

随后转告了Geal那个古怪的女人说的话,并试图模仿她的爱尔兰语发音。

——不必在意。她一向如此。

跟Geal打了个招呼。我再次去到了那个叫做安葬的酒吧。

再踏进这般静谧的音乐酒吧,并不像它的名字,安葬,那么压抑,悼唁着生命的逝去。而其实,这里的环境十分招人厌倦,如果有并不热衷沉寂的人进来这里找乐子的话。

再可能,爱尔兰的酒吧不像台北的酒吧,混乱无比,习以为常。

很疑惑。今天并没有见到上次唱歌的那个女人。扫视四周,发现吧台坐了一个酷似她的背影。所谓背影,也只是我想象而已。我并不能确认,之前在门口拐走了我的狗的陌生女人是否就是上次哼哼叽叽着Ocean Rose的女人。然我也并未在这里见到我的毛球生物。

唱歌时候的她,渺小得有些神圣,全世界都安静着,在听她呻吟,或者自己无声的呻吟,来附和她营造的抑郁。

我看不清吧台坐着的那个女人点的酒,也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意图。伸手唤来一个服务生——依然是上次那一个,怀疑这个酒吧莫非只有他一个服务生。手指指向她面前那个幽蓝的酒杯。

而后我发觉,这酒近看实在不勾人欲望。蓝得有些肮脏,如同过往浑浊的记忆,掺杂在透彻的人生久久不愿沉淀。这种记忆,和人挺像。明知不可以,非要伤个血肉模糊才仓皇逃离。

摇晃着眼前的杯子,蓝色的液体不至于洒出一桌凹凸不平,却也足够燃烧我的中指——我用中指和拇指捏着杯子,让那些蓝色液体在黄色灯光下享受着新鲜空气。

我依稀瞟到那个女人起身向我右手边的门走来时嫉恨的神情。哂笑。我不知道是谁得罪了这个古怪的歌者。

[五]

我摔倒在爱尔兰都柏林的路边。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

然后刚好看到点着鹅黄色灯光的传说中的Temple Bar。

臆测,爱尔兰人都特别偏爱鹅黄色是吗。那个女人,第一次见到时穿着鹅黄色的风衣。那个酒吧,鹅黄色的招牌鹅黄色的灯光。还有她像鹅黄色一样淡漠却透着温暖的歌声。

我想我最终并非被那杯蓝色液体迷醉。而是耳边恍惚响起她的歌声。傲然淡然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傲慢地吐着那些讨人厌的英文单字。——说不定她和我一样讨厌外文。

说到这里,我还不知道她是哪国人,从她的外表难以判断。或许她是美丽的爱尔兰女人,英文和爱尔兰文于她就是母语,游刃有余,才得以傲慢地唱着一向令我头疼的英文歌。

第二天。Geal告知我今晚就去和她碰面。

看见她坐在那个座位的时候,很是诧异。那个鹅黄色的女人。我乐意这么称呼她,因为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天知道Geal这个家伙搞什么鬼。当两个丝毫没有关联的人都已经坐定位了的时候,他说,他找不到一条领带,过会再来,要我们自己先聊着。

——Dia duit(你好。)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地道的爱尔兰人。怎么对我一个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中国人张口闭口都是爱尔兰语。

——Sorry..I ..

其实我是很想用来爱尔兰之前从Geal那临时补的几句日常会话用语来和她进行一个简短又愉快的对话。可惜我失败了。张嘴才发现,英文已经是种相当好用的沟通方式,即便我的英文差的可以。

——Cad é do ainm(你叫什么名字。)

我开始厌恶她。她不会看不出来我对爱尔兰语无能。古怪的女人,她是否有意和我制造距离。

这句话我绝对不会记错。因为从过安检的时候Geal就一直在一旁对我念叨这句话了。

——Xi Zhao.

——Oh oh,I’m sorry.I forgot that…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似乎并不那么乐意为我听不懂爱尔兰语而道歉,似乎也包含着一些讥讽。当然许久以后Geal告诉我那就是她的方式。

第一次看见她。她拐走了我的毛球生物,那个叫做Pupu的小家伙。第二次看见她。她拐走了我的落寞,遗落许久的情绪。第三次看见她。她把全部都还给了我,并不包括Pupu。因为据她后来告诉Geal,几个月前,把Pupu放在我门前的,就是她本人。

哑然失笑。这个女人,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善待她的狗。偏偏。我是对Pupu很好。特别好。

——Your name?

凭心而论,我也没有很想要知道这个古怪的女人的名字。何况,她是Geal名义上的女朋友,大概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妻。

——Níl gá(没必要。)

我依然听不懂。但我知道这绝不是她的名字。

——...

——Níos measa ná mar atá an bréagán níos éasca freisin do ghrá(爱情比玩具更容易坏。)

考虑着我似乎就被当成空气了。

——...

——Little rudaí go bhfuil gá(没什么东西是必需的。)

——We’d better stop the appointment right now.

我觉得我会痛恨鸡同鸭讲的会面。我也不知道我在躁动着什么。

——Ní dlí Gaeilge colscartha a cheadú(爱尔兰的法律不允许离婚)

她拿包,起身,似乎是要离开了。而此时,Geal大概还在和他的领带纠缠不清。

愕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对今晚的会面,我感到相当无奈。从头至尾,我收获的只是她有一个Geal的女朋友的身份。

——Catherine.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默念她的名字,大概是给我听的。我觉得如此。我从座位回过头看她,她正好将看我的视线折回。

哐哐啷啷的声音远去,我最后也没能见到Pupu那个小家伙。

其实,还是留恋它。

可能,留恋的是那个鹅黄色的古怪女人。

她被锁在那个没有门只有开着的窗子的铁塔

她只能经常在深夜努力聆听来自大海的声音(上文歌词的译文)

[六]

托Geal帮我订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

去机场的路上我们聊及婚姻大事——我想我这次回去就该和那位小姐定下来了。

他说,他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和那个古怪的女人结婚,他还不敢拿一辈子做赌注。

我疑惑。即便不和可以再分不是吗。当然,如果不舍得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说,因为爱尔兰的法律不允许离婚。同时他也疑惑,那位古怪的女人大概并不了解这回事。

回国后不久,我想我该感谢我的那位小姐,喔,现在是我的太太了。

她在台北一家补习班教爱尔兰语,是个相当受学生欢迎的外文老师。那天我去接她下班回来,正听她和一个从爱尔兰回来的同学交谈。

我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很枯燥。但很意外,我最后听到了一句话,从我太太的口中。她似乎很惊讶。

就是那天晚上那个古怪的女人最后讲的话。

上车后,太太有些愤慨的告诉我,爱尔兰的法律不允许离婚。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最后听到的那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Geal告诉过我,爱尔兰的法律不允许离婚。

那个女人也告诉过我,爱尔兰的法律不允许离婚。

我记得她叫鹅黄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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