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第一情痴荀奉倩（参考文帖）

中古第一情痴荀奉倩

@铁山青士（笑独行）[辑编]

男女之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在理智的状态下，在有任何其他因素优先于它的状态下，它只能是平淡无奇的；唯有到“惑溺”，到执迷不悟，它才显示出极致之美。

——骆玉明《情痴荀奉倩》

中古第一情痴荀奉倩（参考文帖）

荀奉倩殉美妻

@[南朝]刘义庆、刘孝标[文]

【原文】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

【刘孝标注】粲别传曰：“粲常以妇人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骠骑将军曹洪女有色，粲于是聘焉。容服帷帐甚丽，专房燕婉。历年后妇病亡。未殡，傅嘏往喭粲，粲不明而神伤。嘏问曰：‘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聘也，遗才存色，非难遇也，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城之异，然未可易遇也。’痛悼不能已已。岁余亦亡。亡时年二十九。粲简贵，不与常人交接，所交者一时俊杰。至葬夕，赴期者裁十余人，悉同年相知名士也。哭之，感恸路人。粲虽褊隘，以燕婉自丧，然有识犹追惜其能言。”

【原文】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 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

【刘孝标注】何劭论粲曰：“仲尼称‘有德者有言’。而荀粲减于是，力顾所言有余，而识不足。”

铁山青士附注：以上荀粲（奉倩）本事记载文字系摘自南朝宋刘义庆撰、南朝梁刘孝标注《世说新语·惑溺第三十五》，现标题为在下所拟。

【学者评论一篇】

情痴荀奉倩

@骆玉明[文]　

读三国历史或《三国演义》的人，无不熟悉荀彧此人，他有个儿子名粲字奉倩，也是位大名士。荀彧的得名是因为参与了曹操的军国大计，特别是劝曹操迎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荀粲的得名在当世是因为他是一位玄学大家，主张“言不尽意”，即语言不能充分地表达思想；但他这方面的名声后来渐渐被人忘了，人们常常说起这位荀奉倩，主要就是因为《世说新语》里所记载的一段小故事：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 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

荀奉倩的老婆是骡骑将军曹洪的女儿，据说长得很漂亮，荀奉倩听说后特意登门下聘把她娶回家。故事里说他和老婆感情深厚，一年冬天老婆生病发烧，荀奉倩就跑到院子先把自己冻成个冰棍，然后用身体给她退烧。从医学道理上来说，这个办法属于物理降温，原是不错；但是物理降温的材料很多，冰块、凉水什么的都行，荀先生非要拿自己的身体做材料，那就很特别。终了老婆没有救过来，他自己过于伤心，大概也因为冻出了毛病，没多久就跟着老婆一起命赴黄泉，年仅二十九岁。

对于荀奉倩的举止，那一时代几乎无人表示同情和理解，更不用说赞赏。《世说新语》说他“获讥于世”，表明至少大多数人认为他的做法是可笑的；刘孝标注引《荀粲别传》说：“粲虽褊隘，以燕婉自丧，然有识者犹追惜其能言。”这话的意思是：荀粲尽管心胸狭隘，为男女之情而丢了性命，但有见识的人还是追惜他在言论方面的长处——这种“原谅”和“退一步”的说法似乎更显示了世人对他“以燕婉自丧”之行为的不肯谅解。《世说新语》将这个故事编在《惑溺》一门，“惑溺”就是神志迷惑、不能自拔的意思，也是明显地取批评的立场。看来大家都认为他的问题[是]蛮严重[的]。

当然，以理智的态度来说，荀奉倩的做法是异常的，为救老婆白搭一条命，说是“惑溺”也不为过。进一步说，在中国文化传统里，一个男子尤其[是]像荀奉倩那样的名门世家子弟，他的生命首先对家族、国家和社会负有义务，光宗耀祖、建功立业才能体现生命的根本价值，而爱情那种个人化的感情绝不能看得太重要，痴迷于此，生命的价值必然缩小。这就是荀奉倩“获讥于世”的根本原因。

但“理智”总是理所当然地占有优先地位吗？光宗耀祖、建功立业一定比纯属个人的情感重要吗？荀奉倩显然不是那么看的。他当然知道可以用别的办法给老婆降温，但此时此刻，唯有用自己的身体才能表达他的焦虑与渴望，表达他对老婆不弃不舍、生死与共的感情。

男女之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在理智的状态下，在有任何其他因素优先于它的状态下，它只能是平淡无奇的；唯有到“惑溺”，到执迷不悟，它才显示出极致之美。所以，荀奉倩在当世虽然受到讥刺，在后世却有不少人钦佩他。纳兰性德追悼亡妻的词《蝶恋花》写道：“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这是表示愿以荀奉倩为榜样。纳兰[性德]以重情著名，有一传说[称]贾宝玉的原型就是纳兰性德。这话真假且不论，至少贾宝王的“惑溺”也正是荀奉倩一路。从历史年代来说，这[荀]奉倩可称为中国第一情痴。

《世说新语》记他说过“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的话，[这]也是大胆的议论，堪称历史性的名言。“裴令”即裴楷，在当时是一个相当豁达的人，连他都说这是“一时兴到之事”，即兴头上说的话，希望后人不要受到它的蒙昧，算是很客气很婉转的批评了。这话在今天评论起来，首先，站在女性主义立场上看，当然是严重的错误；但还原到历史条件中，所谓女子之“德”的最大功能就是抹杀女人特有的风韵情调，所以荀奉倩说妇人应以美貌为首要的评价标准，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按照“情痴”一派的观点，女人的美貌难道不是“上帝”或“造化”唯一有意义的创造吗？

铁山青士附注：该文原载《瞭望东方周刊》2006年第52期 ），在下所摘取之文本系由豆瓣网友北方天使于2009-08-30 09:19:21加贴于豆瓣小组。正文现已经在下编订，订正错谬文字并疏理语感不甚流畅文字各二三，原帖之半角标点亦一并改换为全角标点。

（201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