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作者: 丽铭当下 | 来源:发表于2019-07-18 09:25 被阅读127次

               

    老屋记忆

        老屋是一处合族而居的大宅子。很多年后我在谷歌地图上搜到我故居的老屋时,老屋已东倒西歪,正趋于消失。但老屋场作为一个地名,将会永久留传。也许用不了多少年,这里会出现新的房子,新的主人。我没有想到那么土的发音,居然也能找到对应的汉字。要知道湖南话大概是最难懂的汉语之一,而双峰素称十里不同音,身为最乡土而又颇不缺文化的湖南双峰人,我估计至少有2.5%的发音,我是无法找到对应的汉字的。she里。就是这样一个老屋。

      我注意到老家的每处老屋都有一个名称。七八十年代,构成一个大生产队的人员,全部来自四处有名称的老屋场。这个大生产队后来随着人口增长分成了两个。现在老家到处都是别墅式,几乎只有老人留住的新房子,拥挤的分布在长四五百米,宽两百多米的一片极不规则的土地上,新的房屋不再有自己的名称,而以某人的家指称。

        为什么每处老屋场都会有一个名称?我猜想应该是在很长的岁月里,屋场的数目保持不变,并且都是合族而居,因此不能用某某的家来指代,而必须根据它的特点来加以命名。而这种命名,也正是一个小族群在此居住的历史与文化的体现。在一处人口繁衍并不那么迅速的土地上,每一块小田小土,每一段沟,每一个池塘,每一处小山包,每一个老屋,都有它特有的名称。我的老屋,就是这样一处普通的房舍。

      看《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年幼时的作者无法理解,为什么沿着他家旁边一条路的两个相反方向,最终都会走到同一个地方。书中出现了一些乡土地名,我猜想它们跟我老家那些屋场或田土的名称是一样的由来--它们很小很小,却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承载。在这本书里,还出现了一位对这些小地名进行考证的学者--而我国,在100多年之后,甚至可能还没有人提到过这一点。而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们将很快随着人口的迁移而消失。

        老屋出口大致向西偏北,再往前是水稻田,其他三个方向都是高高的土坎,庞大的老屋场犹如坐落在一个靠背椅中间。每天我站在窗口,看到太阳从屋场的西南角方位落下。老屋由北往南由4排房子构成,住着同姓的三支人。我不曾认真研究族谱,也不知道我们这三支人的血缘如何,但是往上数三四代,祖上没有共同的,但尚未出五服--不过显然不过是一两代的事了。

        霞,芬和我则分别属于这三支族人,我们三人年龄相仿,她们称我为姑姑。三人从小一起读书,每天形影不离。

          霞家应该属于三个支族里最长的一支,因为他的爷爷比芬的爷爷更老,更不要说我爸爸和我伯伯这些更小的远房兄弟了。霞和我的爷爷在此之前单传了两三代,直到我们的爷爷才分蘗出三个儿子(我的另一个伯伯早早离开老家谋生)。芬的这一支却是人丁兴旺,芬的爷爷有三兄弟(另外两个早年考学出去了),祖上据说还有过私生子,并有两个入赘出去但没有改姓的,所以住在老屋还是只有他们这一支,但芬的奶奶生了5个儿子,当时三个已娶妻生子,另两个先后参了军。

      在我幼年时即被人告知,那个是在外地工作的远房伯伯(之后私下里再加上,他是某祖上的私生子,后来才认祖归宗)的时候,我当时就感到,人们似乎带着一种对对方祖上的嘲笑,但似乎又带着某种有本事之类的得意羡慕之类。

      所以在我小时候,这个大宅子里至少住着9户人家。

        老屋的房顶是青瓦,墙的主体由重达数十斤一个的大土砖砌成,为了防潮防水的缘故,最下面的半米高是窑制青砖砌就。老屋场上唯一的装饰, 就是出口靠北两面墙上有几个粉刷成的白色圆圈饼。

      北边毗邻一个小竹山,第1排是属于霞家的一支,从出口到椅背分别住着霞的伯伯,霞的一家和她的叔叔家。第2排是整个老屋的公用厅屋,可能有上百平米。第3排最外有我家的一个房间--但借住给堂兄若干年,往里依次住着我堂兄一家,芬的叔叔,及芬的一家。

      由于厅屋的长度不及第1和第3排房屋的长度,所以第一,三排屋之间,厅堂往外,有一大块空地,我家的一间屋和我的堂兄,与霞的伯伯及霞的家隔着空地相望。空地外有一个小池塘,祖宅人常在那里洗猪草,也提水煮猪草。后来则种了几丛高笋--是我爸最先取来的种,所以我们家有两丛,霞的伯伯家有一大丛。这里曾淹死过霞的一个堂妹,也就是他叔叔的第一个孩子。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天家里杀完猪,父母让我去洗一把长长的尖刀,我也曾不慎掉入水中,好在当时旁边有人在。第4排与第3排之间,是一个很长的天井,天井往里是把第三四排连在一起的私屋,往外出口处是我家的工事间。所谓工事间,就是用来放农具,剁猪草,酿酒做豆腐等等一类事情的屋子。第4排出口处住着我们一家,往里有两间房属于堂兄家,再往里就是芬的奶奶和叔叔们的房子。

      大宅子全部彼此通连,基本上是住人的正屋,除了出口位置,其他方向被分开的私屋环绕。所谓私屋,就是猪栏和厕所之类。但芬家的私屋,和老屋则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通道,由天井与正屋相通。相连通的意思是,下雨的时候,你不用淋一点雨就可以走到任何一家,整个屋场都是小朋友的活动空间。

     

      这个大宅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与我的童年息息相关。即便是去得最少的房间--霞的伯伯的家,我依然记得,从他堂兄的卧室往外望,是一片洋姜地,木头窗户旁的墙壁有很大的空隙与外面相连相通--和这个老屋场的其他很多房间一样。那时候老屋就已经有100年以上的历史,很多房间的窗框与门框旁边都有很大的裂缝,以致房间之间完全不隔音。如果是与外面相通的那堵墙的话,冬天的冷风会通过这些裂缝往屋里灌--尤其是我家和霞的伯伯家,其他家好一点儿,因为他们大多用红色的泥浆,或者是白色的石灰,粉刷过墙壁,把裂缝堵上过--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也没有一家会在先前的简易装修脱落后马上重新粉刷。所以脱落的,裂缝很大的墙壁是很常见的现象。

      兼做厨房,餐厅和客厅的房间(当地称之为茶房)墙壁上,通常都会打着很多钉子,挂着秤,笤帚,斗笠,草帽,蓑衣,衣服,筷笼,晒干的豆角,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每家,每个屋场里,都是如此。

      缺乏排水的设施,每家茶房的门外,必有一个泼水的脏水沟,经年累月而乌漆墨黑;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水池或者水沟,便往地坪里倒水,长年累月,迟早也会形成这样一处乌漆墨黑,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泥沟泥池。春夏的时候,不断生出的细细长长的虫子,在潮湿带水的淤泥表面扭来扭去。家里男人勤快的,就会把它作为肥料的来源之一,到夏天把这些臭泥巴运到田土里。

      公用的那个大厅屋是我们玩的最多的地方。里面摆着三架风车,几具棺材--对于棺材,我素来畏惧,现在也依然如此,不过,这不妨碍它成为我们的游乐场。各家做木工活,篾匠活,甚至是做衣服的裁缝活,祭拜祖先之类,都会在那里进行。我们惊奇的看着木匠,拿着一根大锯子,在一根大木头上推来推去,还有木匠那个用来拉直线的墨斗,能把木头刨的光光的刨子,都是好玩的事情,或者有意思的玩具,没人的时候,不免偷偷的尝试一下。

      粗粗的木头斜靠在神龛上。我们三个女孩儿经常在那儿捉迷藏,我们沿着木头一直爬到楼上,直到大人看到厉声呵止。我们也在那多灰的角角洞洞里,伸进木棍扒找一种叫做土螵的爬虫,以晒干作为药材兑出去--那时候经常有人会来收这些东西,包括杀鸡时的鸡毛,鸡胗的内壳,--应该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不过我忘了,我们拿这些东西换糖吃,是那种很硬的水果糖。我90年代未在《南周》看到一篇文章,说当年这些收鸡毛的温州人,很多已成为财富新贵。到00年代,我再回家的时候,听说温州人又在收购我们的采石场,水泥厂甚至煤矿。

      霞的家里最早拥有电视,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算小了,每天晚上都到她家看电视,尤其记得暑假里放红楼梦的时候,每天中午,如果没有过去,霞或者他的弟弟就会来叫我"看红楼梦了"。其实我通常隔着书房的窗户,早已听见了那特别的,拖长的"当--",但学习的自觉,还拖着,不让我马上过去。听到他们叫,我马上就去了。那时候,霞的叔叔已经搬出去建了新房,那一排房子的大部分都归了她家,她家便有了专门的浴室,还有书房,书房是最里的那一间,我和霞经常在那里一起读书,聊天。

      芬的父亲是教师,家里常年订有小蜜蜂之类,还有格林童话等书,小时候也经常在她家看书,当然有时也会拿回来看。那时候很习惯于不敲门就进别人的家,即便有时没人在家,也不妨拿过一本书坐在那儿看会儿,就像自己家里一样。记得有一天,我走进芬家,空无一人,我站在那里不知该离去,还是等一等他们。她家四壁贴着画报,其中有一幅是谌容《人到中年》的电影画报。当时画报里的中年女人,用无神的,似乎濒临死亡的眼睛看着我,让我生出一种不祥和恐怖,不敢直视,匆忙离开。

        芬家房后一排长长的私屋,有着半明半暗的长过道,也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包括其后面依山挖建的土窖洞。我们常常在满是稻草秸杆,灰尘飞舞的猪栏楼上爬上爬下,坐到不久前在猪粪水里打过滚的猪背上嬉戏。那一片也是我们儿时煮灰饭,过家家的区域。

      第4排,也就是最后一排,里边是芬的奶奶家。记得有一回冬天,在她奶奶卧室的墙壁上,发现挂着一串干豆角。我们便拿下来吃,竟然拿了一次又一次,似乎美味无比--现在想,只能说明那时候我们是多么饥饿。以致只要是可吃的东西,便可能成为美味。

      至于我自己的家里,三人中,我姊妹最多,父亲是工人,不像她俩的父亲都是职员,相比来说资源很少。我从小心底里就有一种异常的好客,只要谁来到我家,我总想让她们多待一会儿,有什么会拿出来吃,完全不希望她们离开,仿佛我那黑暗的家,由于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温暖。我想我这种感觉可能不完全是由于贫穷,也许还因为我的母亲,我的家--不能足够的温暖我。

      我曾经在我的卧室里组织过一个三人学习小组。说起来,真叫人心酸,我那个蜗居的房间里,当时还放了半屋煤堆,我的两位小伙伴没有流露出嫌弃,轮流到各自房里间学习,包括我的那个房间。但我母亲却非常反对,她们的母亲也不赞同,没有几次,被我命名为奥林匹克学习小组的项目就此夭折。

      后来大一些,两个哥哥都出去读书了,我才算有了独自的书房。与我刚成年那些年一样,我常常在半夜里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书桌旁打盹。

      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但那种丰饶多姿的趣味,温情纯洁的友谊,却随着物质的丰富永远的逝去了,仅存于70或更早代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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