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去地铁站,在无数个无所事事的白天,去地铁站成为了一件必要的事情。我注意到我的头发正在疯狂地生长,像交织打结胡乱堆放的渔丝网。心里的毛也密密麻麻地疯长,就要突破肌肉,撕开表皮,迸裂开来。地铁站成为了唯一的目的地,心里预设的最后的终点。我走到楼下,算是睁开了眼睛,突然的光亮和喧嚣的声音如同巨大的探照灯,跟随着我的身形移动。盛放电梯的房子突兀地立在空旷的场地上,某个时刻,路上游走的人都变成了一些拖得很长的影子,电梯房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拖得更长,如烛影摇曳,凸起之物都被浓墨描过。
呼啸的汽车声成串地响起,此起彼伏,变成了无限重复的环。眼前的一切都亮了起来,仿佛被呼啸声唤醒了。我按开电梯的门,它开始垂直下滑,我双臂抱在前面,就那样朝着里面站在正中央,镜子里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突然转了个身,急匆匆往镜子深处走去,他衣服里塞满了肉,因为着急而抖动得厉害,他一边走,一边回手吃力地拉着衣服,样子显得很狼狈,尽管他拉得很用力,还是有许多肉滑落了下来,在地上拖着一条长线。他走的很快,因为他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在缩小,他肥胖到变形的身躯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灰点,那是地上长长的线条的延伸,看起来像是终点,但其实不是。灰点不再缩小了,像是到达了镜子的最深处,镜子里面出现了外部现实的映像,电梯到达地下一层,门自动打开了。
我径直进站,一些流程自动展开,许多飞船在遥远的太空漂流,封闭的船舱里两面狭小的玻璃扮演着探照灯的形象,长久处在飞船里的人,打开探照灯私下里偷偷打量。站台等候上车的只有几个人,指示牌上的文字不停跳动。供候车乘客休息的金属座椅,感受到我屁股上的吸铁石,给我脚上套了一双溜冰鞋,一溜烟滑了过去。我一屁股坐下,凳子就开始凹陷,它依照我身体的轮廓下沉,等到我的屁股全部沉下去了,陷落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间垂直下落,像重物砸向深渊,最终也没有得到声响。用这种方式,我似乎要抵达深处的某个地方,可是下沉没有尽头,最终什么也没有。
地铁呼啦呼啦行驶,变成了一个时空传送器。我站在子弹里,子弹内部拥挤不堪。那个熟悉的蒙面人,是我的老朋友,他总是一副蒙面的黑衣形象,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没有对他说的是,他的面貌我早就见过了,他这样装模作样,实在显得好笑,但是我永远不会揭穿他,这是一种默契,默契不会被打破。他总是站在要开的车门一侧,每一站到了以后他都要下去,然后等一会再进来,这样就很匆忙,像某种丝杆运动。“我们应该如影随形。”在车门口,他照例拉着我的衣服,每一站,他都会站在门口显眼处,把我往外面拽。虽然人们都形色匆匆,这样还是会召来很多异样的目光。他双脚蹬着地面,身体向外倾倒,虽然拼尽全力,还是一点效果也没用,我依旧纹丝不动,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重。我们僵持不下,直到门口的提示语音响起,车门即将关闭,在最后一刻,他顺势松手,倒了出去。通常,在下一站,刚好提醒到站的广播响起,他大摇大摆地从我身后走出来,开始故技重施。虽然烦不胜烦,但我并不讨厌他,因为赶走他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他想我顺从他的意思也不会成功,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均衡的局势,有些方面又并不均衡,我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他出去又进来的行为不断重复有更深层次的意味,虽然心照不宣,我还是假装并不懂他的意思。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永远都在车厢上穿梭,某种意义上他就是我。地铁站近在咫尺,每一个出口他都有一个住处。“我把这当做一种消遣。从住所里走进地铁的每一个人,我都会这样拉他们。”我并没有见过他说的那些人,因为他似乎只缠着我,并没有看到他说的那些情况,或许那是不同的时间点,相同的模板,不同的时间。我也不去反驳他,那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去证明。最后我在最后一站下来,我没有挥手告别,我知道,在回程的车厢里,他依然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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