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美人

（一）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十万人家，临安城是个令人陶醉的地方。

旧梦楼是城里最大的酒楼，听说这里有一种酒叫惜美人，一杯使人忘忧，一壶可解千愁。

今日的旧梦楼外格外喧闹，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年轻姑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姑娘一袭素衣，腰间挂着一柄漂亮的短剑，手牵一匹病恹恹的红马，衣服上星星点点的补丁更衬得她眉眼动人，清丽脱俗。

叶然慢悠悠地走出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也想过去凑一凑热闹。

“你这姑娘，吃了我的包子，怎么不给钱？”油光满面的包子铺老板指着素衣姑娘，怒道。

“哼，什么是钱，本姑娘在山上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用给钱。”素衣姑娘单手叉腰，毫不示弱。

“嘿，你这小妞长得不赖，人挺蛮横，乡亲们，大家一起抓她去见官。”众人闻言，几个好事者都蠢蠢欲动。

“你们敢！”素衣姑娘涨红了脸，杏目圆睁，作势便要拔剑。

“老板，这位姑娘的包子钱我给了，大家都散了吧。”叶然推开人群，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笑盈盈地对包子铺老板道。

包子铺老板见到银子，神情立刻由阴转晴，“叶先生见笑了，我也不是真的差这几个包子的钱，只是江湖中人凡事也要讲个理嘛。”

（二）

“姑娘，你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吧，在外面吃东西不给钱可不行。”叶然盯着素衣姑娘笑道。

素衣姑娘怒气未消，“我从小在山上长大，师父从来都不准我下山，以前也没见过钱。”

“想必姑娘赶了很久的路，不如在下请姑娘吃饭吧。”说完，叶然顺手牵过素衣姑娘的红马，拴在街边的杨柳树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旧梦楼，似乎知道她会跟上来。

“喂，你等等我!”素衣姑娘在后面大声喊道。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素衣姑娘一直在左顾右盼，显得十分好奇，“这地方可真大，是你家？”

“当然不是我家，这是个酒楼，我只是这里酿酒的。”叶然看着素衣姑娘天真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酿酒？你也会酿酒？我师父也喜欢酒，但他从来不让我喝酒，他总说姑娘家不能喝酒。”素衣姑娘轻咬着红唇，眼圈有些发红。

“姑娘家自然是能喝酒的，不过要看什么酒。”叶然轻轻挥手招呼来小二，“小二哥，给我上一桌最好的酒菜，再把我去年酿的那壶惜美人也拿来。”

“好嘞，叶先生今天可真大方，那酒平日里你自己都不舍得喝。”小二笑道。

佳肴上桌，素衣姑娘便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模样甚是可爱。

叶然皱着眉，对这姑娘的来历很是好奇。“对了，在下叶然，他们都叫我叶先生，你叫我小叶就好。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此行何来，欲何往？”

“去杀人，我的名字你也不必知道。”素衣姑娘头也没抬，冷冷答道。

叶然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好奇，“姑娘年纪轻轻，哪来的仇家？”

“我要去杀张天河为我师父报仇。”素衣姑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握紧了拳头。

叶然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姑娘小小年纪竟身负重仇，“江湖传闻西北第一剑客张天河，武功高绝，心狠手辣，姑娘不怕？”

“哼，师兄师姐们都怕他，不敢去报仇，我可不怕。再说，本姑娘的武功也不低。”素衣姑娘清秀稚嫩的脸上，顿时透出一股坚决又冷傲的神情。

（三）

此去千里烟波，长路漫漫，唯有风作伴。

“这些盘缠你拿去路上用，行走江湖没有银子可不行。”叶然把包袱轻轻递给素衣姑娘。

“师父常说江湖上人心险恶，不过我瞧你这人还不赖，谢谢你的酒菜。这枚玉簪是师父留给我的，送你了，当作酒钱吧。”说完，素衣姑娘将头上的簪子摘了下来。

叶然知道素衣姑娘的性情，也不推脱，直接收下了。“姑娘不必客气。”

“还有一事请你帮忙，你替我再找一匹马吧。胭脂陪我日夜不停地赶了半月的路，怕是不能再走了。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它，待我报了仇，很快回来寻它。”素衣姑娘抚摸着红马的鬃毛，心疼地说道。那红马似乎也知道要与主人分别，不住地嘶鸣着。

叶然从后院牵出了自己的马交给素衣姑娘，“我就这里等你。”

话未说完，素衣姑娘已跃马扬长而去。

突然，素衣姑娘勒住马，回头笑道，“对了，我姓楚，我师父一直叫我婉儿。”

那回眸一笑，令这繁华的临安城都黯然失色。

这是叶然第一次见她笑。

（四）

一天，旧梦楼来了个素衣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不施脂粉的脸上尽是风霜，却也遮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掌柜，以前这里的酿酒师还在吗？”素衣女子着急地问道，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掌柜慢悠悠地抬起头，见到素衣女子的模样，怔在原地，欲言又止。

一旁的老板娘轻轻地推了下掌柜，提醒道。“当家的，你发什么楞啊，快招呼客人。”

“这位女侠远道而来吧，小二，快上最好的酒菜。”美丽的老板娘热情又大方。

素衣女子看到老板娘头上的玉簪，好像明白了什么。

“姑娘，快请上座。”掌柜回过神来，连忙招呼姑娘入座。

“我远道而来，掌柜可否愿意陪我喝杯酒。”素衣女子平静地对掌柜说道，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好，请。”掌柜随素衣女子在窗边坐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远处的老板娘还在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许久的相对无言后，掌柜开口问道。

“花了十三年，终于在大漠的一个小镇找到了他。找到他时，他快死了，我没杀他。”素衣女子云淡风轻道。

又过了许久的沉默。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胭脂还活着么？”素衣女子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掌柜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你走后它一直郁郁寡欢，两年前我将它葬在了街边的杨柳树下。”

一席酒罢。

“我走了。”素衣女子揉了揉眼睛，俏脸微红，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好。我去送送你。”掌柜连忙起身道。

临安城，长街旁，景如故。

“还回来么？”掌柜话未出口，素衣女子已跃马扬长而去，一如十三年前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回头。

（五）

“小二，去把我这些年酿的惜美人全拿出来，今天来的客人一律免费。”

小二迷惑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掌柜，你是发大财了么，那些酒平日里你自己都舍不得喝。”

“别废话，快去，老子今天高兴。”掌柜怒叱道。

“如果，有如果的话，十三年前，我大概会陪她去浪迹江湖吧。”夕阳下，掌柜看着宾客满座的旧梦楼，倚着老杨柳树，喃喃自语道。

后来，旧梦楼再也没卖过惜美人。

在这个纷扰的世界里，会有很多初遇和重逢。某年某月某日某刻那个怦然心动的瞬间，错过也许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