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来癌去

今天说一个关于被误诊为癌症的故事。

真的，不是癌症误诊，是误诊为癌。

   每天，总有千千万万个生龙活虎的人，押送进医院判刑。被诊断为癌症，无一不是挨当头一棒打得发懵，清醒过来后，四处奔跑，找最权威的专家，最好的医院，重新检查，在心里一万个相信被误诊。嗯，肯定是误诊，咱身体棒着呢，怎么就癌症了。殊不知，癌症通常都是平时看似很健康的人得的，真正成天病怏怏的人，倒很少罹患重疾。当一个个权威大医院都告诉自己真是癌的时候，方才有些接受现实。

   实际上，癌症的误诊率极低，医生说“CA”时都极其谨慎。

   好友灵儿的妈妈，却被华西给误诊了。光听误诊两个字，都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灵儿妈妈的幸运，远不止这点，这是我身边发生的，最顶级幸运的案例了。

   算了，不卖关子，还是从头开始说。

   昨天与灵儿小聚，刚坐下，我就很小心的问了一句，你妈妈情况……

   前不久隐约听她说妈妈挺好，三年过去了，每次问，她的回答都是如此。我还一度把这个案例告诉木兰姐，木兰姐是以前同事，三十多岁，也是肺癌。但癌症这个东西怎么说得清呢，反反复复是常有的事，所以昨天才那么小心翼翼试探一下，担心万一有个什么，增加她的痛苦，这些年她承受得太多太多，实在不忍多添一分。

   记得三年前的某天上午，接到灵儿的电话，电话那头哭得昏天黑地的。她妈妈因咯血，在金沙医院检查出肺癌，当时我正在照顾家里一个癌症病人，手足无措的她感到，可能我会给一些建设性建议。

   建议人人都有，我没给什么，只觉得那个金沙医院不太靠谱。在我心目中，私立医院通常不太厚道。啊，一竿子扫一片，说完赶紧溜，私立医院千万别追杀我，近年来，太多黑医院报道了，比如最近的“莆田系”。我对灵儿说，你先别着急哭，万一是误诊呢，现在马上去华西或者省医院，确诊了再说，可能事实没有金沙医院说得那么严重。

   电话那一端，早已声音嘶哑，抽泣得不行，全然不理会我，独自从爸爸过世开始哭，哭到父母辛苦一辈子，眼看生活好了，将妈妈从农村接来，准备享几年清福，哪知妈妈操心完自己和哥哥，进城来又操心几个孙子，没有闲过一天，如今生这么个病。癌症，在大众心目中已经是个不治之症了，更何况金沙医院给的方案是不能手术，只能化疗，听起来似乎到了晚期等死的阶段。哭完对父母的愧疚，开始哭自己，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眼看着短短几年中，父母相继就要离世，人生只剩下归途了。总之，第一个电话足足打了两个多小时，我的手机连同耳朵已经进入高热状态。等她各种痛楚发泄完，才听进去我反复提到的权威确诊。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每天联系，除了确认进程外，更多的也是老生常谈话题，或是无休止哭泣。

   经历漫长等待后，得到华西专家答复，很遗憾，与金沙医院一致。已经很晚期了，没有手术必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灵儿哭道，我说嘛，金沙医院就是再黑，也绝不会拿这样的大病开玩笑。在心里，她早已种下妈妈活不了多久的念头，束手无策除了哀伤还是哀伤。

   有件事我特想不明白，通常癌症确诊都需要做活检，灵儿妈妈只拍个片子和CT，医院就这么肯定是癌症了，而且直接给出放化疗方案。医学上，我不懂，也许当时按照教科书走，不需要活检也可以判断，或者觉得病情太严重，活检有创伤会加重病情，再或者认为应当先上化疗，再复查对比。三年前，华西医生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倒不是说专家开黄腔，因为灵儿将检查片子转肿瘤医院专家看过，那边的结论和治疗方案与华西的一样。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灵儿当时的无助与痛苦。关于是否让妈妈知道病情一事，我们反复讨论过。我告诉她，精神力量的重要性。

   身边有个案例，一个远房亲戚，五年前因病上医院，当时做完检查，医生告诉他要怎么怎么吃药，这个亲戚不识字，同时是个牛脾气，医生说很大一通话，把他说烦了，当时他是一个人去的医院，回家后将检查报告一甩，继续忙生意。这个亲戚开了个卤菜店，每天四点钟起床，忙至晚上，睡前雷打不动喝一杯老白干睡觉。似乎习惯了夜生活，这五年间，天天如此，即便春节铺子不开门，他都非得熬夜打通宵麻将，再喝杯酒才睡。灵儿妈妈生病前不久，这个亲戚因其他问题上医院，医院非常惋惜告诉他，肿瘤已经转移整个腹腔和其他器官，问他为何这样大意。他方才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回家翻出报告单，当时已经被诊断为肝CA。因他不知道CA为何方神圣，又说医生当时根本没告诉他是肝癌，要是早知道那么严重怎会不重视。从医院回来，人就垮了，马上躺床上起不来，短短十五天便走了。

   灵儿听了这个案例，也认为不能告诉妈妈实情，谎称肺部发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灵儿更加崩溃，她妈妈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拒绝治疗。我们又开始讨论要不要告诉实情，引起老人家重视。

   反复讨论后认为，反正医生都不手术了，意思没有手术价值，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妈妈生活质量好一些，不治疗就不治疗吧，放疗也是件痛苦的事情，目前没有多少痛苦，能舒服过一天算一天吧，真的到了癌痛发生时，再靠杜冷丁这样的麻醉剂强行镇痛。

   这里顺便插一句，关于病人知情权问题，根据目前接触那么多病人来总结，我认为得因人而异。如果病人本身有医学常识，应当让本人知道，并参与治疗方案，大家一起做决策；若病人是个多疑敏感的人，也可以告知实情，因为即便不说，病人也可以从家属或医生口中套出来，捕捉到蛛丝马迹后独自一人胡思乱想，同时又得保持自己不知道病情的天真，大家伙一同装疯卖傻演戏，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病人神经大条又没有常识，干脆不知道好，知道了被吓死的可能性大于病本身带来的伤害，如我前面说的亲戚，他带癌生活了五年，没做任何治疗，活生生走去医院，被告知癌症后，马上倒下了，被抬回来，他的肝肿瘤，应当说发展很缓慢的，我看过两张报告单，五年之间，肿瘤只增大了1.5厘米，原本就有10厘米之大，绝不可能十五天致死。

   就这样，灵儿妈妈没做任何治疗，她与哥哥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妈妈却一如既往地生活，唯有不同的地方，餐桌上比平时多了些鱼腥草啦，空心菜啦，这样理论上利肺的蔬菜。

   日子在战战兢兢中一天天过去，她与哥哥足可以胜任保密局工作了，所有痛苦兄妹俩承担，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这些事，本可以告诉舅舅这样的妈妈至亲，但考虑老年人可能会说漏嘴，即便不说漏嘴，也可能表现出关心同情或痛苦，让妈妈觉察一二。

   三年间，灵儿与哥哥加倍珍惜与妈妈在一起的每一天，异常体贴孝顺。实际生活中，妈妈是个能干的人，除了带孙子们，家务事里里外外一把手。一次灵儿打算让妈妈轻松一点，找个钟点工帮忙，妈妈愣是把人家关在外面不让进屋，灵儿哭笑不得说，妈妈，咱钱都付啦，让她做做吧，妈妈不让。做女儿的也不强求，只是心痛妈妈。

   偶尔网上联系灵儿，问及她妈妈情况，都说情况还好，没有异常，也不敢去复查，同时心中很不踏实。

   每次都得到这样的答复，绝没料到，妈妈竟然康复了。她说去年底，妈妈因头晕上医院做检查，灵儿突然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偷偷让医生开了检查胸部的单子。片子出来，肺部没有一点问题。灵儿一下子惊喜得找不着北，两年多承受的担忧和痛苦，瞬间灰飞烟灭，剩下的全是庆幸与感恩。

   昨晚我们坐下来详细讨论一番。

   我们都不相信三个医院同时误诊，既然不是误诊，那么这样晚期的癌，怎么会突然之间好了？她说妈妈除了拒绝治疗，连保健品营养品都拒绝，只接受一种好喝的保健食品，灵儿说是不是那个东西起了作用，我是不信保健品可以治病的，在这里也不说这个保健品名字了，免得那些微商团队以此大肆宣传误导真正的患者。

   刚才醒来睡不着，在网上查了一下，肺癌被误诊是有可能的，应当说灵儿妈妈的确被误诊了。顶幸运的是，误诊后，没有经历其他人那样疯狂放化疗，更没手术，平平安安有惊无险安全着陆。我笑她，惊险也只有你和哥哥而已，在你妈妈妈妈心中，什么都没经历。

   灵儿是个温婉的女子，对于这近三年的压抑和担忧，她没说医院一句不是，反而心中满怀感恩，当我们面对面坐着喝饮料的时候，她感叹道：我们要热爱生活，珍惜活着的每一天，珍惜身边人，还有个顶重要的——她用灵动的双眼凝视着我说，记住，不管身处何种深渊，都要相信奇迹。

癌来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