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许久,毫无波澜的书房,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好似深山清晨,千年古木,孤傲淡泊,一缕阳光穿过,丝丝暖意,垂针露水晶莹剔透,典雅且格外沁人心脾。
萧岸声从小喉咙不好,喉鼻相连,对气味亦是极其敏感,从来不喜欢过分的香味,于是便几乎没有用香料的习惯,房里亦是从来不焚香。对那些经常涂脂抹粉的女子,自是能避则避。而这种浑然天成的自然气息,萧岸声却并不厌恶。
世人皆喜百花争艳,却不明芳华易逝。唯古松经久不衰。
后来接触了乐器才知道,那股清香,便是修弦乐之人常用松香的气味。
磬儿是半个月前来的萧府,听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暂时寄养在此。据说,她家原本是有声望的大户人家,不知怎么回事家道中落,说是寄养,充其量和卖女儿差不多。或许是家教所致,磬儿本身性格爽朗,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忸怩。萧岸声身边玩得来的同龄的孩子,也就一个书童莫书与。若是再早个几年,府里几个孩子还可以玩在一起。可是现在,虽然仍旧是半大的孩子,却已经到了该注意男女有别的年纪,于是相处起来不免有些尴尬。
再者,萧府一向以学业功名为重,毕竟到了备考的年纪,也不好和别的孩子一起疯,顶多长辈不在的时候,偷闲一下。
书房门开,见萧岸声下笔如行云流水,可细细一看,纸上却并非方方正正的字,而是龙飞凤舞的线条。所画之物,乃是一刀一剑对峙。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萧岸声懒得抬头,自顾自继续画,可落笔之时,却显得些许犹豫。
磬儿转身,确认屋外无他人后,小心翼翼将房门关好。“非也。倘若纸当真包不住火,那么灯是从何而来?”
萧岸声笑了笑,缓缓抬起头,目光却停在案上的一盏灯上。
白色的纸糊灯罩,明明是别具匠心的工艺,却由于随处可见,变得平平无奇。丝毫不见火光,仅夜深人静时,透过薄薄纸张,可窥其微微余火。
“呀,这盏没点着。”磬儿凑上前查看。萧岸声赶忙向后一缩。
“不,点着的。”
只不过房内灯火通明,其余的灯太亮了,使得其些许暗淡无光罢了。
“那既然如此,我去换根芯子。”磬儿道。
萧岸声思索片刻,将手上正在画的图搓成一团。
“不用了,这样就好。”
“哎呀哎呀!失态了失态了失态了!”
萧磬书一边碎碎念一边拼命敲打着脑袋,一副笨拙的模样,好似要想方设法把方才的尴尬举动忘掉。可惜脑袋上的刺痛,明摆着脸上早已鼻青眼肿的事实。明明早已舍弃了翩翩公子的身份,换上了一副实打实的披头散发疯子模样,仪表什么的丝毫没人会在意。仍然对一些不痛不痒的事物异常执着,或许只是习惯吧。
缓过神来,见沙浪呆坐在一旁,左手扶肩,早已没了战意。
“那个,先走了啊。”萧磬书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沙浪仍旧呆坐着,一声不吭。
“哦对了。”萧磬书左手揉了揉右手手腕,略显尴尬。“那个,刚才的,就当作没看到吧。”说罢,便蹑手蹑脚离开了。
方才决斗之凶险,沙浪仍旧未平复过来。仅一瞬间的事。来人身法奇快,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相较起阿青之前的一意孤行,此人却是毫不留情地逮着机会便直击自己的罩门。沙浪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格挡。同样的方法,只能勉强避开要害,剑刺入右肩,鲜血直流,手臂则再次受创,动弹不得。
唯一看清的便是那人手里的剑的模样。剑头断了两三寸,早已无法称之为长剑。其做工虽并非精致却极其严谨,明显工匠费了一番苦心,可惜剑身显而易见歪了几度,成了刚出炉就夭折了的残缺品。不知为何,即便如此,其主仍然执着地携着它横扫江湖,并用其创了一套诡异的剑法。此乃传说中的人物,剑魔。
怎么可能?好巧不巧,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砰!”一声,本草堂大门被狠狠地踹开。
室内四处都是打斗的痕迹,从门外却丝毫看不出来。店面早已一片狼藉,破碎的家具到处都是,木屑和零星的药材洒落一地,再加上一两支暗器,一扇被破坏的前门倒也不嫌多。
大堂中央倒了三个人,去后堂的走道横着一双腿,其主毫无生机。四周并没有明显的血迹斑斑,却有种说不出的乌烟瘴气。四处查看了一番后,朱澎折回来禀报。“都死了。”
主道上的一家店铺突然间被屠的干干净净,不可能不满城风雨,除非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打烊后,夜深人静无人问津,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死寂,像是有人。两人对视了一下。“后院。”
可待到后院一看,却见一老者一头栽在地上,斗笠被孤零零抛在一旁。朱澎赶忙上前查看。倒下似乎是刚刚才发生的事,人却早已一命呜呼了。颈口泛黑的血迹,浮肿的伤口,死因显而易见。翻过身,却是一惊。“姜启山?!”
神农叟。果然,盘下这家店的,是百草轩的人。可当事人都死了,那神农叟,或者是百草轩,与林府有何恩怨,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如此一来该到齐的便都到齐了。贾渊寻思着,掏出折扇,轻轻敲了敲下巴。
不对,还少了些什么。
“啪”,一声,折扇拍入掌心。“撇的太干净了。”
“少主,小心脚下。”朱澎提醒道。贾渊迈出了脚收了回来,低头一看,斑斑血迹,是红的。血迹歪歪扭扭沿着井边绕到后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堆置满杂物的棚子,丝毫看不出藏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似乎是一口气刚刚耗尽的样子。穿着打扮和本草堂内其余人的粗布袍明显不搭,倒更像是颇有地位的人物。并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嘴角却渗着鲜血,一脸痛苦的表情,死时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其掌心和指尖微微发黑,经仔细查看,似乎还有些微微发肿。
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逍遥阁的毒牙?”朱澎道,指着这人身边一支变了形的,乌青色的暗器。
早上孙涛和逍遥阁二人起冲突中了毒,伤口同样也是浮肿发黑。而这人,手上似乎仅仅是微微擦伤而已。回想起来,神农叟,还有其门人,都有类似的伤口。而大堂地上几支暗器,看形状和颜色好想也是毒牙。
不过毒牙乃投掷类飞镖暗器,而所有人的中毒伤口皆不像是飞镖所致。和孙涛的伤口相比,完全不同,几乎都是力道太大,野蛮之极的创伤。除此之外,便是眼前这人手上的了。如此擦伤,倒像是长时间紧紧捏着某物所致的茧子,极有可能是徒手握镖所致。中毒甚轻,还不至于致命。
“若此人是逍遥阁的人,至少也该有一两人为暗器的手法所伤或杀。”朱澎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看来此人并不会用毒牙,却用毒牙杀了所有人。”
“也有可能,中了神农叟的毒,武器又被缴,走投无路随手摸到了什么,便用来拼了。”贾渊补充道。
“不过也是奇怪,明明没有逍遥阁的人,可他们的暗器却在这里。”
神农叟据说和逍遥阁的人一向不和,为人又极其固执。这里神农叟既为头领,百草轩的人应该是打死也不会用逍遥阁的暗器的。可若逍遥阁的人来过,倘若杀人者是一两个逍遥阁的高手,还得以全身而退,手法不应该如此粗糙。若没有高手介入,看现场情形,应该会出现不只一具逍遥阁门人尸体。可此处所有尸体,经查看全是百草轩门人。当然眼前这位刚死的年轻人除外。
“然后就是这位不会用暗器的老兄。可能会是江湖中任何人。不过能用不擅长的武器杀死神农叟,也得有些本事。”朱澎抬头看向贾渊,“少主认为会是谁呢?”
“大白天无缘无故蒙着眼睛,还会有谁?”贾渊折扇指了指年轻人脸上。双眼处隐隐约约一道肤色明显偏白,似是曾经被布条长期蒙住的样子。黍水一带,哪怕是秋冬季节,白天阳光还是挺厉害的。而经常且习惯蒙眼的人,大概也就只有...
“碧鳞湾的邪教徒?”朱澎脱口而出。
贾渊点点头。“不只如此。”看来雨师庙那幢,失踪的领头人,总算是找到了。
若传言不假,碧鳞湾的少主对十三姨甚是痴迷,倘若能逼到十三姨藏身不见,那应该可以说是有些病态了。而碧鳞湾的人,据说普遍行为怪异,会收集别人的东西,也不稀奇。而十三姨可能会遗失的物件,最多的也是最好拿到的,便是用过后的暗器了。
朱澎皱了皱眉头。“既然此人并非死于毒牙,那么...”
“右上腹,乃肝脏所在。倘若后来没有中其他的毒,那么林老爷,或许最终下场会和这位碧鳞湾少主一样。”
其他的毒。贾渊似乎想到了什么。
“总觉得,好像就是故意为了让我们看到这一幕似的。”朱澎摇摇头,双手附在胸前。刚刚摸到一点线索,人就死的干干净净,也太凑巧了。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抬头一看,只见贾渊同样一脸凝重。
“不好,调虎离山。”贾渊道。
两人急急忙忙打算往回赶,可还未踏出本草堂,麻烦已至。只听门外密集的脚步声,随即一众捕快将整个店铺团团围住。一地尸体,两个活人,谁的嫌疑最大可想而知。虽说肃町知府和林老爷有些交情,可却并不认识林家的姑爷,更何况其他贾家的人。且旁人根本不知道本草堂的人是百草轩的,如此便构不成江湖恩怨,反而更像是滥杀无辜云云,最后总归会惹上清明楼。即便日后案情水落石出,毕竟人言可畏,还是免不了不少麻烦。
“贼喊捉贼吗?”朱澎嘀咕了一声。两人藏在暗处观察。本草堂并没有后门,而前门已然被围的水泄不通,想要脱身,只能硬闯。
好巧不巧,为首的捕快一脸横肉,大剌剌直接踏门而入,丝毫不顾忌是否有埋伏。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本事,架子却不小,倒是个不错的人质。朱澎使了个眼色给藏在对面的贾渊。
贾渊会意,待正要出手,却听一熟悉的慵懒的声音。“贾老弟,出来吧,不用躲了。”
为首的捕快一听,随即大刀出鞘,一声令下,几个捕快拔刀上前,将贾渊的藏身之地团团围住。
一声冷笑,随即“吱”一声,原本摇摇欲坠的一扇大门被缓缓移开。损坏的门轴终究承是受不住重量,“哐镗”一声门塌了下来。捕快们被声音吓了一大跳,握刀的手瑟瑟发抖。待尘埃落定,一翩翩公子从暗处走出来,一手附背,一手持扇,面上温文儒雅带着一丝笑容,目光却尖锐如同刀锋,随时迸射出一股强有力的气息,却分不出是刚猛威严还是冷峻杀意。
“米捕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该不会是被客栈轰出来了?不如回我们那里坐坐?”轻描淡写的语气。为首的捕快已经按捺不住了,奈何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他人虽然一脸防备,却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喂喂喂,让开让开!”彻底被埋没在一众壮汉里的声音。好容易将为首的几名捕快推开,米虎捋了捋头巾,拍了拍长衫,一脸笑呵呵地钻了出来。为首的捕快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米捕头,对头厉害,请示下?”
“示下啥哪?玩哪?有啥子好玩的?贾公子自己人,这没你们的事了,该干啥干啥去!”米虎一脸凶相,劈头盖脸地将一众捕快说了一顿。见讨不着好,为首的捕快憋屈地低着头退下,招了招手。包围圈随即四散开来。
“米捕头脾气够大的啊。”朱澎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
米虎哈哈一笑。“哟,朱兄也在?”
“区区小事,居然派出了望月令,米捕头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管闲事了?”朱澎讥讽道。望月令,乃是清明楼高层的特权之一,用来调遣刑部上下,随叫随到。
“管闲事的,那是‘狗拿耗子’。我嘛,顶多偷个懒而已。”米虎边说边悠闲地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渣,猛地一眨眼一哆嗦,低头望了望食指中指指甲,好像是一不小心抓破了。“说起来,贾老弟,不是赶着要回林府吗?”
“那是。“贾渊点了点头。“那么有劳米捕头,在下先失陪了。”随即抱拳行了个礼。
“好说好说。”米捕头挥了挥手。待贾渊二人离开,米虎装腔作势地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捕快们见清明楼的大人物在,只得埋头做事,不敢怠慢。
走了几步,猛地觉着脚底下一软。米虎低头一看,见自己踩上了一块红色碎布料。说是布料,凑近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是一个破碎的红色锦囊。面上的刺绣,虽然随着锦囊的裂口也跟着被破坏,脱了好几针,可轮廓仍然依稀可见,似乎是一只红色的鸟。米虎将其拾起,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哎,璧山堡要找碧鳞湾的麻烦,碧鳞湾又要找百草轩的麻烦,百草轩仍旧放不过逍遥阁,逍遥阁又要防着碧鳞湾。有的忙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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