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个我孑然思量而过的新年。一月一日这一天总是或柔或烈地在我心上宕开波澜。往年我常在是夜手执一盏淡酒,独坐在庭院中举杯邀这黑寂的夜色。
深冬的夜永远在降临时分便突兀地凉透。我心中本了然,却仍只单衣薄裳安于户外,纵使双手已冻得些许发颤,也并无添衣之欲。何况如今只有这无机质的体感来提醒我,天寒了,该增适些衣裳,而非我所求所想,一转身便可跌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所以我放任自己坠入这寒夜,溺毙在零落的冰样的冷寂中。杯中酒略带些温度,我举杯仰首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唇舌,滑过咽颈。我忆起临行前一晚我为你作别,同饮此酒共邀良夜。如今我望向身旁本属于你的位置上,安置的杯中酒早已凉透,我残酒未饮完也先凉了几分。升到中天的弦月如你笑意满盈的眉眼,装盛于两个小小的酒盏,我与你各取一半。两个酒杯轻轻相碰,两个半月拼凑,弥缺接合却不甚完满。
舌上清酒霎时散开苦涩与麻木,心也不由得钝钝地刺痛。我妄自将其归咎于酒的醇烈,苦辣过甚就涌进心中。只是此时忍住鼻酸故作无事,又能硬撑给谁看呢?
好恨啊,好恨。
天空渐渐地飘起了雪。雪落在我的肩头,我的衣角,也落在我的杯中,一点点将那半轮明月侵蚀,消溶。
我盯着杯中的雪,突兀地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它像是长久地埋伏于我的脑中,等到了终将跳脱而出的机会。如今它真切地在我每一寸想法中盘亘,强烈地阻塞了我其余纷杂的思绪,蚕食着我对生的渴求,让我对它的认知与妥协愈发清晰。
周遭的体温在消磨流逝,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了身旁属于你的一盏,拂去杯口的浮雪,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风乍起,吹开了我薄凉的外衫,一张泛黄的信笺在衣襟处露出一角。
信在一年前就寄到了我的手上。那时盛夏时分蝉鸣聒耳,我只将此信阅到一半。日光斑驳反照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瞳膜,逼得我生生地流下泪来。
我不会相信啊,即使信上文字冰凉,还煞有其事地印上军中戳章,我也不会相信。一年的等待熬作死别,几乎使我头晕目眩难以站立。我苦守了又一年,等到连年战事已歇,战士们互相扶持着走过你我也同行过的长街。未能等到你回来。
我仰头望天,升上中天的弦月被浓重的云雾遮掩,几乎氤氲在了潮湿的空气中。我眼前不自觉也起了一层透明的雾气。手中酒杯落地,撞上门前石阶,清脆的一声响。
如这雪一般,我无声坠落,轻盈地扑入这片素裹的大地。
我忆起送别时你给的那个温柔的吻,带着三月的温煦和你灼人的气息,如今它们一并融入了皑皑白雪,再次触上了我的双唇。
我做了个长梦,梦中你出现在我独坐的阶前,半身湮没在阴影里。我一身素衣洁白无垢,像极了是夜满地晶莹的白雪。你站在不远处望着我,视线在流转的空气中缠绵交接。我望着你笑,你向我伸出了手,于无声处唤着我。
你背后凉月已满,我忆起那晚与你所共见的好月,仿佛也照彻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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