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太阳游到头顶,把光线直直地往下灌,屋子内是待不住,几乎闷成热蒸笼。
东西邻居两堵墙夹成的巷子口,上午,荫凉是整片覆盖,潮水一样流淌在地,四处蔓延,到了午后,潮水退为一条窄长的飘带,圈住墙根。
屋后那棵榆树下面,荫凉瘦成一条力有不逮的狗,蜷缩着,一动不动。
父母下地干活了,嫂子带着侄女去了娘家,哥哥裸着上身睡在门前田埂上,旁边紧挨着一排低矮的杂树。风吹来,树叶一阵哗啦啦向东,一阵哗啦啦向西,从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杂乱无章,落在哥哥黑黑的脸与身上,鱼儿一样活泼地跳动。
姐姐把吃饭的小方桌搬到屋西,贴着柴垛放置,再躺上去,为向柴垛多借一点嶙峋荫凉,巴不得把整个人缩进柴垛肚子里。
河边木船被父母撑走,不然可以坐在船边,把双脚伸进水里,脸上盖着湿毛巾,清凉如许,可以抵消部分热浪。
门前屋后晃悠,我头昏脑胀,却找不到可以午睡的地方,气得把嘴高高撅起,足以挂上一两只酱油瓶。
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好地方。
南边邻居,男人因病去世,女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临走把房子钥匙放在我家。前两天,我为寻找小黑猫,拿钥匙打开门锁,走进她家 。
唯一的向南一扇窗户紧闭,房间内光线黯淡,灰尘浮动,最叫我吃惊的是,周围阴凉,比室外要低好几度,刹那间有置身秋天的感觉。
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说房子几个月大门紧锁,没有人走动,当然没有热气。
既然她家凉快一些,不如去她家午睡。想到就去做,我拿上钥匙,走向南边的田埂,绕开哥哥,探身向下趟过河沟,打开她家门锁。
我把带来的芦席铺在房间地上,毫不犹豫地躺到席子上,倏然 ,一股清凉侵入肌肤,水一样游走于四肢,慢慢淹没来自身体的燥热。汗被一洗而空,因为酷暑,这一份寻常的凉爽显得异常珍贵。
四周很静,风鸣、鸟叫、狗喊,都不存在,我仿佛来到空旷的田野,四周一片荒芜,有陌生带来的惊奇,有陌生带来的忐忑,甚至还有一丝丝因陌生而来的兴奋。
情绪起伏,睡不了太长时间,很快锁门出来,二哥已经不在田埂上,姐姐也从柴垛旁方桌上坐起来,正在揉眼睛。
巷子口的荫凉,狗舌头一样伸出去老长,我站到荫凉里开始编织柴帘,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开始后怕。
打小我就胆小,尤其害怕鬼怪,看了死人一眼,会做几天噩梦 ,想不到我独自一人睡到死人的家里,直到今天,我还是难以理解当年的行为,13岁的我何以突然有了那么大的胆量?
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母亲,否则她会破口大骂。不消说,母亲眼里,这等于胆大妄为,胆有天大,虽然她说不出这样的词。
一个女霞子(孩子)独自睡在死人家里,这得多危险,不得被鬼缠上身?生于三十年代的母亲,极其mixin,哪家办丧事,她是绝对不允许我和姐姐经过这家门口,更别说看一眼了,总而言之,大大不吉利。
九十年代初,家里才买来一台悬挂在屋梁下面的长柄电风扇,这样的话,上午下午编织柴帘还是在巷子口,风扇多金贵啊,没有多少人家舍得整天开风扇。
但午睡时分,吊扇必须呼呼转起来。堂屋地上铺着几张芦席,一家人,包括父母哥哥嫂子两个侄女姐姐和我,全家人都躺到席子上面,铺排一地,享受旋转带来的清凉。
这样的夏日正午,我儿子居然还记得,他同样躺在地上,看吊扇在半空转成朦胧的影子,岁月流逝得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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