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燕子梦里归》
——记归庄《锦堂春·燕子矶》
【半壁横江矗起,一舟载雨孤行。凭空怒浪兼天涌,不尽六朝声。】
【隔岸荒云远断,绕矶小树微明。旧时燕子还飞否?今古不胜情。】
归庄应是在长夜将尽,晨光熹微之际登临燕子矶的。
又或许他只是在梦里魂归了一回燕子矶,重温了那段早已泛黄的六朝兴衰。不过这也无甚差别,许多关于六朝的繁华故事到头来也仍还是黄粱未熟时、南柯树下的一场美梦。但唯有燕子矶,任那怒浪滔天涌起,斑驳千年覆满霜雪的光阴,亦不改当年容颜。
可归庄不想这些,他现在只想大醉一场。
也不必非去嗜饮那杯中之物,他只消呷几口这里与六朝最为贴近的雨夜轻丝,也就能醉了。喝得醉眼朦胧的归庄,看不清茕茕独行的雨里孤舟,只晓得无情绝壁隔断了云雨缠绵。
那于斜丝轻烟中展翅欲飞的燕子呀,是什么一手斩断了你对九重天阙的浓浓痴念,硬是要留在这令芸芸众生浮沉漂泊的红尘苦海?那绕矶而生的三匝伶仃小树,可是你无处安放的千古不胜愁情?
你且让它生,且让它长,且让他一寸寸盈满你覆满青苔的斑驳红颜吧!
纵使王谢两家的旧堂前再无归燕啁啾;纵使记载六朝旧事的古书化为劫灰;纵使归庄百年后化为一抔黄土;纵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世情断绝!
可燕子矶,那些,那些你都记得呀!
那些转瞬成空的繁华、那些世情沧桑的悲哀、那些爱恨悲欢、生死离合……你记得这些红尘里的纷纷扰扰,于是你振翅欲飞的姿态,在最后一刻,被定格为矶台,也任那滔天怒浪嘲笑你,亦不动摇,余生此前种种,此后种种,都不再想。
只记一个六朝,只记你为谁肯滞留于世。
归庄都替你生出满腔愤恨,可你又以何如此淡然?恍若听不清滚滚涛声中对六朝兴衰的那些言语。
归庄愤怒又喟叹,但你是知道的,此前的许多年,以及此后的许多年,你都一直会在金陵——生于金陵,长于金陵,死于金陵。而即使是对你如此惺惺以惜的归庄,在你眼中也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他犹如蜉蝣,朝生暮死。历史兴亡易惹人伤情,你经历千万年光阴荏苒,个中道理,也从来都明白。
燕子矶一夜无眠。
……
归庄不知自己醉了多久抑或是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长夜已尽,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柔的消融了夜里雾霭对燕子矶的最后一缕纠缠。
归庄但觉昨夜恍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旧时的燕子矶脱去石骨岩胎,化为燕子,不惧怒浪,整夜欢鸣,唱的全是六朝时期那些脍炙人口的美词艳曲,他置身其中,好不快活风流。只是……那些关于六朝兴衰的故事,他竟是一点都记不起了。
燕子矶在云销雨霁的江面,目送归庄的一叶苇舟远行,一言不发。
她感激归庄的垂怜,无以为报,便造了个美梦给他。让他不必再感慨于古今兴衰;不必再为历史兴亡,失意伤情;不再为那些早已散于云烟中的过往,愁得两鬓生斑白。
归庄也许还会记得他来过燕子矶吧?
他还会记得吗?
微凉的清风拍落绕矶而生的纤细树藤。
对呀,她记起了,归庄夜渡此地时,只见着了燕子,并未掌灯。
而能始终记得她的,唯有六朝。
燕子矶浪涌惊天。
【法学院 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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