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我”,谬张经历了三次失恋。
她删了那个让她伤心的人,卸了软件,发誓再也不碰。她甚至大哭了几场,这让她多少有点吃惊,她自问这种喜欢并没有达到痛彻心扉的地步。或许是抽风似的情感泛滥,至于它究竟到达什么程度,她不想深究。
隔了一周,她又点了下载按钮。她挡不住对后续的欲望,就像这个故事之外的看客。
她如愿地在“喜欢我的人”里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那是一种挽回与讨好。她把他又拉回了好友列表。
一
匿名电话里,一半是欲望的声音。
有人直奔主题,就像看A片要快进,他们问,开车吗。偶尔谬张会等一等,看被拒绝后对方的反应。她更欣赏那些一秒挂断的人,他们忠于自己“绝不浪费时间”的价值观。
那些软言软语想继续哄骗的人,多少是由于她的声音。在这个无法见到面孔的世界里,声音就是那张皮。他们听声音判断她是十八岁少女,可爱动人。体重是绝不可问的,于是他们站在同一条界限,问起她的身高。
谬张厌烦了这群肤浅的人。他们根本欣赏不到她声音底下的思想,那是比皮更精妙的东西。自然,多数时候她也不愿向这群蠢货展示。可谁又比谁可耻呢,她也是声控大团中的一员。
即便基于声音的好感度很快就会被耗尽,不可否认,它极大程度地影响了第一判断。这和现实没什么分别,你对着一张丑陋的脸,会失去对他探究的欲望。
那些动听又聪明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高傲。偶尔谬张也这样,等着对方开口,像是等待一个精妙的,足够聪明的开场。多数时候,这种等待的结果是挂断。
有时候他们偶然在在线人群中看到她,在“三两小事”里视奸一回,就像是同类追寻气味一样,给她点一个喜欢。过去她和他们的想法一样,满心欢喜地点上喜欢,等待一个招呼。但这群傲娇的文青常常变成好友列表里的死尸。那个喜欢更像是一个赞,而不是一条交友私信。
有次她主动问起一个新好友不说话的缘由,他说是看了她的三两小事,其中有条“颐和园”的状态,“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这部片子,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
这是一个高傲的皇帝,以为许给别人的喜欢是一种赏赐。去你妈的。她发给他两段毫不留情的驳斥,迅速左滑删了他。
他很快出现在“喜欢我的人”的列表里,像是被封上嘴的人想要说话。自然,没有获得许可的机会。
那个唯一被她删除好友又加了回来的男孩,也没能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存活太久。他们有过短暂的缓和,甚至一些不计未来的甜蜜,但这种情愫很快淡去。
之后每次遇到一些越线危险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这个男孩。他比她更早明了这种感情只是一种欺骗。她学会了用那个男孩对待她的方式,对待执迷于她的男孩,“它只是依赖,走不到现实。”但她仍然放纵自己沉溺于声音的抚慰,把这个图标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像得了病要藏好药瓶。
在网络上寻找依赖的人在现实里都孤独得趋近死亡。
有人用工作麻醉,有人投身不计精力金钱消耗的爱好。再习惯独行的人,也会在去餐馆点菜的时候溢出一丝落寞。朋友圈里是同学,同事,老板,父母,唯独很少朋友。
现实里的追求者的确少了些网络的虚幻,但在“不及标准”这一点上,他们并不会因为“置身方便可达的区间”而获得一些加分的特权。有时候,谬张觉得网络消弥了空间。理想中的人即便呆在西伯利亚,只要他能和她同时进入同一个世界的语序,他们就可能相遇。
她由此陷入一场恋爱的陷阱。
二
那是最趋近她现实生活中的人了。
微信是一道屏障,他冲破了,走到离她近得不得了的地方。只要再伸一把手,她就可能投降。她不否认自己对这个男孩的好感程度,但她无法坦诚,惧怕于自己只是一个愚蠢的,被套路的猎物。
他们第一回的聊天内容她都忘了。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唯美的开端。真正的惊讶是从第二次开始的。那个男孩不加掩饰,直白地说,“我喜欢你。”
这个表达出现得太快,快得不得不让她犹疑。她将他归类为“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树起一道屏障,责问他这种喜欢的缘由。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道屏障被这几次三番的表白一步步攻破。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精于攻略的老手。但这之中似乎又存在某种真挚,就像哄骗里面又有三分真情,才可以骗得了人。
所谓“被攻略”,倒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热情。谬张一向厌烦那些“不中意之人”的纠缠,那些人误以为追求是一场马拉松,总有一刻跑到终点突破防线,不曾想他们的胜利也是寄存于姑娘给的赛场。她才不会给予他们一条跑道。
他多少是她中意的那一类。在吃过皮相和才华蒙蔽的苦之后,她开始偏向那句俗套的标准——“有趣的灵魂”。或许是生活太累了,每个人都希望陪伴者是一个牵引器,幽默,大方,爽朗,阳光,至少得把自己从泥沼里拖出去。
这样的牵引器在“陪我”是稀罕品。这里聚集了一批被忧愁,烦恼吞噬的人,多数时候他们伸出手也无法脱离泥沼,只能互相怀抱取暖。
他也有他的烦恼,但这种苦味在和她交谈的时候非常微弱。他们彼此埋汰,像是恋人间的斗嘴。每一场交谈,都像蜜糖,他会在收尾的时候像孩子一样说一句,“亲我一下呀。”
拒绝了太多次之后,她终于忘了保持姿态与小心翼翼,像一个懵懂少女一样,献出了真心。这个在电波里发生的亲吻杀死了他们的关系。
爬上了半山腰,这个攀登者却掉头向另一座山走去。大概他从未想过要占领这座山峰。
三
谬张没能忘记这个男孩,他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溃败,提醒她:一个试图摆脱依赖的人有多么可耻。花心或许只是迅速生长又迅速消亡的真心。可能在这一点上,她和那个男孩并无分别。
她回想起第一次动心的时刻。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因为同样悬挂着“电影”标签,他们聊起一部过分小众的片子,有一种难得相遇的错觉。那个年轻男孩一整个夏天都呆在房间里,拉片。那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兴趣。与陌生人的偶然谈话,被他视作观看之外的调剂。
他们的观影趣味并不全然相同。他偏好艺术闷片,提及大半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却还是照她的口味给她推荐一份片单。
他发给她一张调子偏蓝的照片,模模糊糊却又一些自由无谓的气质。他说,那是他家附近废弃的粮仓。它承载了他大部分走神时候的观看。
他们的联络止步于更近一步的欲望。上千条的通讯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起她现实中的联系方式,她没有给。
过去因为才华的吸引,谬张陷入一场过分焦灼的恋爱,它最后成了两个忧郁者的牢笼。她开始害怕纵容这种喜欢生长。
这种拒绝使得他们陷入了冰冷的沉默,直至她不小心将他删除。有段时间,她将那部过分小众的电影名挂为标签,不间断地接通匿名者。
她甚至发私信给开发者,希望他们可以弥补这种失误之下的失落。一个陌生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种行为的荒谬,他以一个同类社交软件产品经理的身份告诉她,所谓“找回好友”的功能是不可以被实现的。它极有可能被利用为“拉黑后的骚扰”。
她厌恶这样直白的戳破。
这场没有实现的爱恋旷日持久。她无数次想起这个男孩,那张被他当作头像的电影海报,那串随他一起在记忆里模糊的片单,那个暗调子,被废弃的粮仓。
直到失望,麻木,最后背弃自我满足式的,虚伪的痴心。
她不再试图找到他,即便拥有这种幸运,她也无法轻快,干净地和他说上一句话。那个过分理想,真挚又脆弱的女孩死于一场不被允许的心动。
她亲手拿起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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