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0日,太阳到达黄经300度,年末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顾原的生辰。
顾原,男,三十出头,瘦,一头栗色的软发,喜欢画画,也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两年间已在纽约换了五六份兼职,他说生活在于体验千奇百怪,然后以图案和色彩的形式留存下来会,他喜欢充当生活和画板的中介者。
顾原最近做了个荒诞的梦。
那天明明冷风吹得紧,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黑夜里斑斑点点的黄和橙,所有的路人都躲不开这邪恶的冷。
正面迎着风,顾原在夜色里仿佛是个极其矮小的点,有风吹过,小小的晃动一下,双手交叉着将身体又往大衣里裹了裹,要不是有一群身材极高的怪人,也料不到一米八二的顾原小的如此微不足道。仔细想来这群从身边走过的怪人怕是有两三层楼房那么高,身着奇装异服,那外套像是把彩色床单撕成了大块大块的碎片裹挟在笔直的身上,三人成一群,共有三四群。有的家伙戴了黑色礼帽,那种流金的帽檐,瞄过去,看不清脸。这几拨怪人走过,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顾原方才意识到擦肩那一秒钟留下的脸竟然如水中月般、黄通通的亮起来,像照镜子般清晰起来,赶也赶不走。粗重的眉,瘦骨嶙峋的腮,极硬的鼻型和嘴唇,脸上是蜡黄、青灰的一片,斑斑驳驳,眼神如死灰般只往正前方看,眼珠子是那骇人的黑,和黑色的凉夜极为般配,凌厉万分。
小胖,顾原两年前卖手机时认识的朋友,小胖并不真的很胖,只是近来谈了个女朋友,人自然得憨态起来。他心直口快,吵吵闹闹的;像从小就认识了顾原似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观点,让不善言辞的顾原感到舒适和温暖。刚才的简短照面,小胖不经意地嘟哝起“刚才那几个家伙是不是有病,走路不看路?”
顾原本想搭腔,却硬生生被空气的僵冷给憋了回去;夜被这么一句叨扰,立马凝滞了起来,顾原本能得迈起大步,愈是想挪开步子,教趾愈是不听使唤;就连天上的月也顿时清冷凄迷了几分,此时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是个不该来的意外。
顾原用力地在鞋底抓着脚趾头,浑身发热;就在这时,最后一排的三个怪人忽然停了下来,气压一股脑地抛向顾原和小胖。小胖没心没肺,懵懵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最中间那个大高个。那人实在是高,想看他的脸,需要用力抬起下巴,索性跟着胆子一起藏入愈发深邃的黑夜。顾原一个激灵,猛地拉着小胖往前飞奔了起来,怪人像读懂了讯息般,咬牙切齿地追过来,顾原啊顾原,一颗心快砰到地上,却不得不拿出最后一丝胆识来提起。小胖后来说,“这不叫胆识,是绝望的恐惧,也叫求生欲。”
跑着跑着,透过滴水的稀碎刘海,顾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学教学楼,脚下正是他走了无数遍的泥石路。这段路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天晴时泥土硬鼓鼓的,踩上去叫人安心;下坡路,老样子,有些不规整,阳光射下来,很多时候会觉得周边的花草都是倾斜的、不够真实;远处若隐若现的白墙青瓦光秃秃的地立在那,像是不小心从哪里掉出来的一块大盒子,狠狠砸在歪斜的泥土上。
恍惚间,小胖不见了,顾原怎么用力睁眼也找不见;他呼吸急促、想大声喊,喉咙却像被瓶塞塞紧了,挤不出一丁点响亮,喉咙里夹着焦灼和密不透风的绝望。说起那怪人也是真怪,那么长的身体,愣是被顾原这个小点儿甩在后头,半天跟不上来;可是那家伙胳膊实在长,逮着六神无主的顾原,就面露凶火,将愤怒和怨念烧作一团灰黑的浓烟,龇牙咧嘴一番;然后便快速伸出长长的大手,企图拉拽住形单影只的顾原。
顾原哪里受过这样的惊慌,全身肌肉如麻花般拧作一团,就算是火也不一定化得开,后腰很诚实得使劲向前推进着,这一推,竟飞了起来。
顾原看得到自己的身体与空气融为和谐的一体,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在哪,只是越飞越高,从一个房顶、两个房顶,到一栋楼,高到看不到怪人的臂爪,高到头晕想吐。这种滋味好像一点不比被怪人盯着要好过。
顾原还在飞,看不清飞了多远,大约也不是很远,只知道很高,然后身体像一只蟾蜍般,前胸后背灌着巨大的风,肿胀起来。那个地面上不起眼的小点儿,这会像是中了巫蛊般变了样,脑子还是顾原的脑子,身体已然成了个怪兽。这让顾原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要飞向哪里,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没有了怪人的咄咄逼人,顾原此时像一头委屈的巨型蟾蜍般,被随意地扔进一间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喘着粗重的气。火柴盒是白色的边,四面半米来高的墙,中间是镂空的床,悬在那座学校的屋顶边角上。顾原的身子比之前落下了许多,透明的肥大身子似乎习惯了失重的眩晕感,四肢紧紧缠绕着墙壁四角,好不容易才把姿势调整到舒适的状态他很坚定地认为,只要稍一松气就会没了命。看着自己鼓胀的身体,顾原茫茫地哀嚎起来,这呜咽来自身体的最深处,心脏已缩成痛苦的一团,委屈的泪水顺颊而下,从滚烫到冰凉。
不久,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熙熙攘攘的气息,顾原已经掐断脸上纵横的丘壑,紧紧地闭上眼又转动着睁开,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火柴盒边多出来一溜烟的火柴盒,白色烤漆的边,全都没有底儿,挤满了和他一样前后肿胀的人。对,应该还是人,只是前胸后背都是充满氢气般地透明着,一种很脆弱的构造。顾原仔细地在心里数了数,大概七八间火柴盒屋子,屋子与屋子间没有明显的隔离,有孕妇、有小孩、️有中年的妇女,也有年轻的男女,全部泡在乳白色温热浑浊的液体里,手脚不停地伸缩摆弄,想抓住点什么,又什么抓不住,拼命想让庞大的躯体更舒服些;那些人嘴里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远远望过去,就像是被战争击溃的难民在土坑里痛苦地哀怨,久久不绝。
看看自己还算宽敞的火柴盒,顾原一下子松了口气,便也哭不出来了。那些长手长脚的高个子怪人早就被甩在身后的哪片黑夜里,顾原忘了那份与之携行的绝望和束缚感;小胖,那个爱说话的小胖,本可以冲淡几分冷风和恐惧,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架在白色火柴盒里的顾原小动作地松了松手臂和腿脚,对着自己塑料袋般透明的肿胀身体,竟发出一声淡淡的笑声来。
早上4点34分,顾原在自己的笑声中忽地清醒。一月二十日,大寒,怪兽已散,天放出微弱的月牙白。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