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冶游

      在一个梦幻般的早春时节，我和你一起悠悠步行在充满了春日气息的世界里。记得不久之前的一个午后，你趔趄着轻柔的身躯倚在窗口边，漠然地望着窗外的夕阳问道：“呐，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踏春吗”。语气里有些期待，但细品后也能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是一种能够让我羞愧的不安。你的目光徐徐移动，伴随着窗外夕暮火红的颜色一起映入了我的视线里。我深知自己常因工作将你弃之不顾，我也不是个会及时履行诺言的人。

      但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后，你的梦成真了。如今你穿着一身淡淡亚麻色的碎花裙，头顶着紧系红色细绳的硕大草帽，一颠一颠地走在我的身旁，让我即便不与你四目相对也能从灵魂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柔软可人。我们正一起踏入自然给予我们和这个世界的郁葱世界中去。

      公园的花草往往最能够吸引路人的驻足，尤其是能用心发现春日之美的少年少女。一贯吝于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你，在漫步于小路的途中发现了一片红黄相间的三色堇，便再也不想忍耐自己的情绪似的，突然蹦跳着靠近色彩缤纷的花儿面前。看着这些大小相间，颜色各异的细小花蕊，你露出了平日里不多见的笑容。这种微笑不关乎男女之爱的幸福，也不同于平日里喜剧带来的欢愉，而是一种被自然感染的真情流露，在一边的自己竟不觉间对这些不知人世的花草起了细微的嫉妒之心。你身边零零落落的长春花，含羞地绽放在透露着些许姜黄色的绿叶里，偶尔随着枝干的晃动露出峥嵘，期待着能够得到你的眷顾。而你，却只顾着盯着自己眼前的花朵，一心一意地样子似乎在自己心里勾画出春天的水墨。正当我想要拿出相机试图记录这一不可多得的时刻，一阵较强的暖风趁着我们意识的间隙吹过了周围直挺挺的枞木树中。午后的阳光透过枞木稀疏的叶片稀疏地洒落在温热的土地上，伴随着风的节奏珊珊起舞。这时你站了起来，收起了刚才那足够令人无穷回味的笑，转过头来用水润的眼睛望着呆站在一边的我，微风吹过了你那浓密的，透露着青春般雀跃的暗黄色长发，细细的发丝摆脱了引力浮空飘散着，也有几绺细丝调皮似的放在了你的视线之前。你慢慢抬起带着银色手链的右手，用柔荑手指整理着面前的头发。这让我觉得你带给我的感觉更温暖软弱了。

      随后我们走过铺满形状各异地砖的林间小路，这些地砖透露着形似透明，似乎有水珠嵌在罅隙里的亮红，与路两边鲜绿的麦冬小草交相辉映。我突然鼓起勇气拉住了你的手，意欲带你走向耸立于湖边的观景庭院。而你则微微颔首注视着脚下，任由着我牵着手跟我走向了我意欲前往的地方。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这片湖面平静地令人存疑，和我之前游览过的任何一个园林的湖泊大相近庭，我想这一定是春风还没来得及吹过这片湖面的缘故的。这时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存刻意，你松开了我的手并握住了亭子里充满油漆味的栏杆上，你的影子也投影在亭顶的古画中。我坐在了你的身边，跟你一起无言地望着湖面上飞流不息、捕食着水中鱼儿的鹈鹕们。

      “真安静啊。”你柔声在我的耳边呢喃着。想必，飞鸟无意的窜动反而给公园的湖面更添安宁沉寂，这样的感觉倒是非常与你契合。就在平日里，无论是依偎在我身边读着你心爱的小说，或是陪我饮酒时用轻微到难以辨别的声音与我交谈着，疑惑时常独自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并没有什么风景值得欣赏的窗外，这样的你，一直都把安静刻印在生活点滴中。此时凝神欣赏这如此悄无声息的春日湖面，想必你也能够在这片独有的金色天地里找到属于你自己内心的欣慰。

      久居现代都市的我们，很少有机会亲眼体验田园农耕的闲适生活。这一日说来也巧，恰有一片规模不大的农林坐落于公园的另一侧。到底还是你坚持着让我们继续前行而非提早离去，不然还真难以发现坐落于这片城区深处的桃花源。农林的道路既潮湿又泥泞，行走于其上，你不得不稍稍滴溜起亚麻色碎花裙的裙摆。霎时洁白如玉的小腿若隐若现地展现于我追随着你身影的目光之中。而你，竟也发现了我在偷偷看你，羞涩地将裙摆的褶皱之处整理平整。田野中并不见农民的影子，但田间的凸起处却错落有致地种植着不知是植被还是粮食的稀奇品种。对农事一窍不通的我头顶越发温适的阳光，好奇地关注着你不自觉做出的细各种微动作，并试图用记忆的光晕捕捉你每一个撩人的瞬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在我的身后，我的背脊能感受到你紧贴着我呼吸而出的温暖的气息。

      “那边的牛儿在吃草呀。”你指着这片田园不远处的牛棚，用略带些激动欣喜的口吻向我诉说着忽如其来的见闻。牛儿们身披棕黄色的长毛略带黯然的色彩，看似并未得到农民悉心的照料，再加上这些大个子家伙们一个劲儿专注于自己脑门下看着不怎么鲜美的草料，一种惹人怜悯的姿态突然揪住了我们两的心。因为牛群的气味实在大的可怕，蚊蝇飞虫不断地盘旋在周围的空气里，使包括我们两在内的所有游人们只能在数十米的距离望而却步。你却仍然意犹未尽地抚摸着略带泥土和灰尘的栅栏，惋惜地说：“他们应该很不自由吧，每天只能在这么个小地方吃草跑步来着的。”尽管你的语气黯然，但能够亲临不可多得的自然之物，你仍然还是掩饰不住兴奋的神情。不知你是有意为之还是未有自觉，你的手轻揉地搭在我的肩膀：“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能生活在这样的山林里那该多好。”我一时语塞，思考着该如何回应少女烂漫的期待而不使她伤心，便尴尬地说：“那我们只能白天看山游水陪牛吃草，但到了没有网络的夜晚，只能看着彼此发呆啦。”由此，你竟也不顾一往矜持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午后的阳光投过了你脂般白皙光滑的柔肌，将你呵呵发笑的剪影铺陈在散发着泥土味儿的地上。

      在并不遥远的东方有一座红白相间的古城，虽然它一看就是当代的有心之人精致仿宋杰作，但无论是设计造型还是配色意境都展露了设计者鬼斧神工的建筑技艺。精雕细琢的赤红斗拱，还有镶嵌着黑漆漆瓦片的陡峭屋檐，无不透露着北宋时代优雅国民的陈朴古韵。和你徐缓地徘徊于古城中的亭台楼阁，穿过熙攘川流的群聚游有人，你从容地观察着、抚摸着各种充满了奇幻美感的人文事物，我也一如既往地跟在你的身后。正如方才在公园中的心情一致，我时不时还是想用相机将你与万物的细心互动记录于胶卷，以便让后人们翻阅缅怀。可我转而一想，静态的写真永远无法再现你如此这般柔情旖旎的神态动作。你如潺湲清泉一般的笑颜、温柔爱抚着周遭的一切，用这个世界上纯似白纸的内心将所有美的事物尽收眼底，不知不觉，在我的心目中你已经和这一片景色的意境完全地融为了一物。如此，只有当下的这一刻才能够完全地感受到你传达给我的细致情怀，所谓一世即万世，我想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我们一同登上了位于古城边缘的一座城楼之上。由于国家特殊的危难时节，钟楼的最顶端遭到了封禁，与这个季节的温度水火不容的冰冷铁链将塔顶的空间隔绝于我们的热情之外。此时也已经到了夕阳如火的时候，天空由午后的湛蓝被染色成了黄昏的暗红色。你却仍然没有踏上归途的意思，勾勒着我的手臂，与我一同停留在城楼的半腰之中。这座城楼诚然高挑耸立，即便站在拦路截停的半山，也能够极目远眺，让整片周围的世界一览无遗。适才被春之女神所怀抱的花园、湖水、农林还有古城从这个角度看来都让人感觉春意渐失，逐步褪色为黄昏的暗色调。此时，今日的最后一阵春风吹过了城楼。这阵风悄然刮起了楼脚下的零散落叶，然后再轻揉拂过你的身旁。迎着风，你的秀发，裙摆甚至还有你的神情都随之翩翩起舞。然而，你却意外地默默闭上了眼睛，面朝不知通往何处的远方深深地呼吸着。一瞬间，我的神经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此刻，你摆脱了少女的稚气和温情，取而代之，一种凛然的美丽，像浪潮一般冲击充斥着我的脑海心田中，并不息地翻滚。我想，在你那紧闭双目的深处，一颗悸动的心一定是在祈祷着什么。

      对，你一定在祈祷着什么。而我，却并不急于知晓你的期盼。我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打断你的思绪。我只是任由着你的嘴角露着青涩又幸福的微笑，让你的一呼一吸和这春日气息交融在一起，并静悄悄地享受着有你存在的这个梦幻般的早春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