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荻没有注意李瑞晶在一瞬间的情感变化，还是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她面对着李瑞晶，眼睛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轻声说：“我干脆恶人做到底，把丑话说完了，免得我自己憋在心里难受。”
李瑞晶正被于一荻的不见外、不设防所感动，听见她这么说，赶紧笑着点头说：“你说，你尽管说，敬请指教！呵呵。”
“你说的哈，我可不客气了哦。”于一荻被李瑞晶的笑容感染，语气也轻松起来。她微笑着说：“上回你生病了，我来看你，因为你身体抱恙，我就没好意思说。”
李瑞晶听到于一荻的开场白，一下子把时间抻到了她上次来探病的时候，脑子快速转动起来，回想着当时有啥不妥的地方。
于一荻也不卖关子，没让李瑞晶多费心思，直截了当地说：“你看见你那被子的被头都发黄了，好像没有洗干净的样子。你整天盖着那样的被子，不难受吗？”
李瑞晶的脸又红了，这一次是真正感到难为情了。她不好意思地嗫嚅着解释说：“我家被子经常拆洗的呢，那被头经常被磨蹭，很容易就脏了，很不容易洗干净的。”
李瑞晶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自从她自己调回C市，苏家的被子一般都是她洗第一遍，苏蕙负责清洗干净肥皂沫的。被头没洗干净，主要原因在她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于一荻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她还真没有感觉到自己家的被子洗得不干净呢。
李瑞晶平生第一次为了自己在家务事上的能力严重不足而感到愧疚。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幸好于一荻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后，很自然地改变了话题，李瑞晶从善如流，也减少了尴尬的感觉。
于一荻的直言不讳，让李瑞晶头一回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作为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是不是真的不大称职？她忍不住问苏醒，自己是不是一个失败的妻子和母亲？
从于一荻在自家饭桌旁蹙眉开始，敏感细致的苏醒就意识到于一荻会对李瑞晶发难。鉴于妻子和于一荻之间的友情，作为一个男人，苏醒聪明地闭紧嘴巴，甚至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两个好友之间的交流。
听见李瑞晶怀疑她自己的人生，苏醒微笑地宽慰她说：“谁说你不是好妻子、好母亲了？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
李瑞晶马上很认真地问苏醒：“那你说我到底是，还是不是（好妻子、好母亲）？”她的脸上、眼里全是严肃认真。
苏醒知道妻子较真了。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你当然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了。”说完，看见李瑞晶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地继续盯着自己，就明白她这是要求举例说明，不能空泛地敷衍了事呢。
苏醒很乐意为妻子答疑解惑。他继续微笑着说着：“作为妻子，你心甘情愿地放弃在北京熟悉的城市和工作环境，跟着我跑到这比北京差很多的地方来。你还为我生了三个健、呃，聪明的孩子。作为母亲，你把孩子们教育得很好，小小年纪就可以独立生活—”
李瑞晶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丈夫的话，轻声说：“不是我教育他们独立生活的，我还真没有教过孩子们什么生活方面的事情。”李瑞晶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对自己也会较真儿。
苏醒就喜欢妻子的耿直善良。他满脸笑容越发深了，宠溺地接着安抚道：“最起码，你培养了孩子们的学习能力，帮助他们很快学会了基本生活技能哦。”
“那倒是。”李瑞晶也不否认自己的付出，坦然地说：“咱们三个儿女都是善于学习的。我从小就教他们要掌握好学习方法。”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有些兴奋地说：“哎，醒，你说，男孩和女孩是不是真的有本质区别？”
“噗嗤，”苏醒忍俊不禁，微笑变成了爽朗的笑声：“呵呵，你说呢？”他暧昧地盯着李瑞晶的胸脯，有些促狭地反问。
李瑞晶脸色微微一红，佯作不满地瞪了苏醒一眼，娇嗔道：“你瞎想啥呢？我说的是思维方式和学习能力方面。”不等苏醒接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看，我同样教了小隽和惠儿写算术作业的方法，惠儿一次就彻底改变了，作业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的。小隽还总是满纸龙飞凤舞、乱七八糟的。”
“切，还龙飞凤舞呢，”苏醒有些嗤之以鼻，略带不满地说：“你儿子那叫满纸狗爬！小时候的字都比现在写得好看。”
夫妻俩的对话转入了对孩子们的教育和评论方面，完全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如果说，于一荻不加掩饰的批评让李瑞晶头一回正视自己在家庭里的定位和作用，马幼凤的到访，则让李瑞晶接受了一次印象深刻的现场教学。
初冬的C市，难得一见的阳光明媚，风轻日暖。李瑞晶带着苏蕙抱着搓衣板清洗着全家人一周内换下来的衣物。苏醒带着苏隽苏睿打扫卫生，清理房前屋后的落叶，冲洗屋子四周的排水沟，随后还把家里的地板都擦了一遍。
午饭除了从食堂买回来的饭菜，苏醒还亲自下厨，加了一个菜 — 香菇猪脚腿罐头炒大白菜。
香菇猪脚腿罐头是苏醒的一个部队的老部下，来C市出差，特意给老首长带来的。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这样一箱罐头，对于绝大多数人家来说，都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即使清高孤傲如苏醒，为了家人着想，也挡不住这个诱惑。他再三确认罐头来路正当，拿出钱来，准备买下这一箱罐头。
谁知，一直在部队里工作的直性子的老部下不干了。他直接对苏醒说：“如果老首长这么看不起我，非要给钱，我大不了把罐头扛回去！”
苏醒拗不过耿直的老部下，又确实想为家人们补充营养，终于打破了自己的一贯原则，收下了这一箱罐头。
苏家的每个孩子都清楚地记得，这一箱24个细长的圆形铁皮罐头里，有一块连皮带骨的猪脚腿肉，四、五颗小香菇，两颗小板栗。不论是肉，还是配料，全都是味道美极了！
苏醒试着用不同的蔬菜搭配这个罐头，很快发现，用当地人说的黄芽白，也就是大白菜炒，味道最好，而且可以大分量。
那个时候，半棵大白菜，加上一个小罐头，炒出来苏家最大的搪瓷汤碗满满一碗菜，是苏家孩子们的最爱。每顿都有肉吃的时候不多呢。
苏家人围着饭桌说说笑笑，愉快地享用着劳动后的美餐，门口来了不速之客。
苏蕙打开门，看见马幼凤领着凌娅站在门口。她有礼貌地打招呼说：“马阿姨，你好！”然后冲凌娅点点头。
马幼凤笑眯眯地说：“苏蕙，真乖。你妈妈在家吗？”凌娅则根本不搭理苏蕙，只是伸长了脖子，直接往屋里看。
苏蕙心里有些不愉悦。她一不喜欢人家说她“乖”，青春期的女孩子认为自己是大人了，还说什么乖不乖？二不喜欢凌娅目中无人的态度，觉得这个小妹妹好没礼貌的。她淡淡地回答说：“马阿姨，我妈妈在—”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欢快的声音打断了。
“苏睿！”凌娅甩开马幼凤的手，从苏蕙身边挤进门，直接冲到了饭桌旁，对着一脸愕然的苏睿欢笑着说：“咯咯，苏睿，原来你住在这里呀。”
看着凌娅自顾自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苏家大小面面相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李瑞晶，”马幼凤紧跟着女儿，走进了苏家。她笑容满面地冲李瑞晶打招呼，语气轻快地说着：“我今天带娅娅进城，顺便过来你家玩玩，看看你。”
“哦，”李瑞晶慢了半拍反应道：“快过来，坐下吧。”她扭头看看还在自己笑个不停的凌娅说：“这是娅娅啊？长成大姑娘样儿了。”说着，她站起来张罗着给马幼凤母女俩搬凳子、倒茶水。
马幼凤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又招呼着自己的女儿：“娅娅，快坐下来说话。走了一上午的路，比干活儿累多了。”
凌娅在妈妈身边坐下，继续自己笑个不停地说道：“苏睿，你傻了呀？你不认识我了吗？”一边说，一边“咯咯咯咯”地笑着。
一向机灵的苏睿仿佛真的有些呆傻了。他愣愣地看着凌娅，直不笼统地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好吃鬼凌娅吗？”说完，他好像忽然活络了起来，冲着凌娅挤眉弄眼、吐舌头，做了一个丑陋的鬼脸。
“你！”凌娅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红扑扑的脸蛋立刻变得煞白。她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盈盈欲滴。她噘起红红的嘴唇，冲着马幼凤娇滴滴地说：“妈妈，你看苏睿～～”她的尾音拉得又长又软，小小的年纪，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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