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阳春四月,是小麦抽穗杨花的时节,也是我们青春萌动的季节。我折下一根麦管,制作成麦哨,放在口中一吹,就发出了夜莺般高亢明亮、婉转动听的声音。麦垄里走来一位女孩。我不知道她听我的麦哨声是否与白居易有同样的感觉——“间关莺语花底滑”,反正看她是满面春风,远远的就向我招手。
我快步跑过去,她快步跑过来。在麦垄深处,刚好能同框的距离,我们这幅田园人物风景照就定格了。此刻她是一脸的羞涩娇痴,真合苏轼诗云:细捻轻扰,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晓雪。真是名如其人。她的肌肤像晨晓第一眼看到的雪,白的那样养眼;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冰雪一样晶莹剔透;她的一颗纯真的少女之心,更是雪一样纯洁无瑕。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其实早在就小学时我就喜欢上她了。尽管大人们会说,那种喜欢不是爱。但我觉得恰恰那时的喜欢才是真爱,爱得自然,爱得纯粹。没有渗入半点的世俗红尘,没有一丝的铜臭,更没有一毫的私心杂念。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我只尊重事实。
事实是只要能够与晓雪一起去上学,我便会千方百计地与她去说话;一旦与她说上话,就会觉得格外开心,甚至会兴奋一整天。我的学习成绩好,她的学习成绩差,因此我常常辅导她做作业。我把这个时刻当作是最幸福的时刻,能与心仪的漂亮女孩紧挨着一起学习,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晓雪读书比较懒,再加上那时读书不像现在那么被看重,她常常连作业也不高兴做,让我替她做。于是我便不亦乐乎地替她做好,并模仿她的字,写得连老师也发现不了。我把这件事当作比考试获得第一名还高兴的事。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到了校门口,晓雪发现自己的红领巾没带。而那天刚好有全校性的少先队活动,老师一再强调不要忘了带红领巾。如果是现在的小学生忘了带红领巾,完全不当一回事。因为随便陶个一、二元钱,就能在校门口买到一条。那时红领巾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况且那时的小学生口袋里是不可能随时有钱的,哪怕是几角几分。而要跑回家拿,四五里地,来回的个把小时。迟到同样会挨老师批评。晓雪急得都想哭了。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红领巾给了晓雪,让她先进校门,自己则跑回她家去取红领巾。因为迟到,我被罚站在教室后足足一个上午。可心里不仅没有半点委屈感,反而美滋滋的,我明白这是在为晓雪代罚。
读初中时,我们开始了正儿八经地爱恋了。我在课堂上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她,在草稿纸上不断地写着“晓雪”这两个字。我轻轻地唤她的名字,缓缓地写她的名字,默默地想她的名字,用爱浸润她这个芳菲的名字。
初中毕业,我们都没有机会上高中了。那时上高中,不凭考试,凭村里推荐。我与晓雪在同一个生产队务农,天天见面,我对她的爱终于有了回音。山地除草她与我并肩,水田插秧她紧跟我后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生产队里休工后,我们便在后山小树林,溪边稻草堆频频约会。麦垄里,玉米地都曾留下了我们甜蜜的回忆。那时的我们把所有忙忙碌碌的日子,分割成模模糊糊的两半,一半是缠缠绵绵的卿卿我我,一半是迢迢的牵挂与相思。
麦垄里有些潮湿,心细的女孩,早就有了准备。晓雪带了两小块不知从哪儿弄到的塑料泡沫。这东西现在是到处可见的垃圾,可那时还真难找,以至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温暖柔绵的东西。我们坐在塑料泡沫上,四周有严严实实的麦株遮挡着,还有飘着淡淡清香的麦花充盈着空气。这样的天然环境要比茶室、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安静得多,也富有诗意和浪漫得多。
我们面对面而坐,以一拳之隔的距离,用推心置腹的赤诚,彼此诉说久藏心底的秘密。
不过我总是很少说,而是喜欢静静地聆听。她说话的声音就像画眉鸟的歌唱那么动听。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会深情地注视她,一如在读一首赏心悦目的唐诗。读她恬静透亮的双眼,读她温婉缱绻的柔情,读她侠骨柔肠的善良,读它那玻璃般透明的心。
有时人的命运自己是无法掌控的。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跳出农门的机会。改革开放开始的第一件是就是恢复了高考。我本来就爱读书,那时在农村爱读书的人很少。尽管我只有初中毕业,而且在家务农三年了,还是考上了大学。
离乡求学的前一天,我们最后一次相约麦垄里见面。那是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次春季入学,也是唯一的一次春季入学。此时的麦苗虽然还未抽穗杨花,但也已经长得很高了。麦秆虽然嫩了一点,但做个麦哨没问题。我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在麦田的这头,吹着麦哨,等着从麦垄里走来的晓雪。可是我看到的晓雪不像第一次那样满面春风,而是挂着泪花。她说真替你高兴,我早就知道农村的水塘太浅,养不了你这蛟龙。我们分手吧。说着塞给我一张纸条,转身小跑着离我而去。留下我如坠入云雾,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快乐,我们还是分手吧,这不是一时的气话,而是考虑再三的决定。爱一个人就得为对方设身处地着想,不能太自私。你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吃上了皇粮。你是国家户口了,我是农业户,如果我们结合,你就不能彻底跳出农门。你在城市里找个与你一样吃皇粮的姑娘吧,这样你就可以彻彻底底离开农村了。
现在的人可能体会不到,当时国家户口,也就是非农业户口与农业户口之间的确有一条非常深的鸿沟。当时有一条政策规定,孩子的户口必须随母亲落户,也就是非农业户口的男性与农业户口女性结婚,所生的孩子必定是农业户口。而当时的城乡差别比现在大多了。因此,晓雪是在为我的前途考虑,而主动作出自我牺牲。可是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足够填满这条鸿沟。
第一个暑假回家,晓雪已经远嫁他乡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