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昆仑》
三
平庸之恶
有时也会暗自庆幸我是山东知青而不是河南青年。比起他们,什么人格尊严还有那点冤屈算的了什么。不管怎样折腾,我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知足常乐,人家骑马咱骑驴,路上还有挑担的,待要回头看还有赤脚汉。想到这里心中舒服了很多。再说母亲也有错打孩子的时候。从小就知道“唱只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这样想想就释然了。
可是仔细一想,感觉有些不妥。像我们这些人不是“地富反坏”的“狗崽子”吗,“狗崽子”的母亲应该是狗,党不会生出狗崽子。党的孩子绝不会是“狗崽子”啊,看来如果党是母亲也肯定不是亲的。
这样一想又有些灰心丧气。
可又想河南青年不是“狗崽子”,是贫下中农,祖国母亲是他们的亲妈呀。亲妈也有饿死自己孩子的?看来这亲妈也是假的了。想到这里也就可以释然了。
像我这样只有初中文化又不开窍的猪脑子,把这样复杂的伦理关系搞清楚是多么的不容易。
所以,人要懂得感恩,感恩命运的眷顾,感恩党的仁慈,感恩我不是河南青年。
然而我却不知道感恩,看来我还真不好人。好人是知道感恩的。
不知感恩的人是没有上进心的,这不,格尔木十几年的记忆里,所有战天斗地的劳动场景都是碎片化的。那些激情燃烧的日子也是“坏小子”们狗乱时的恶作剧和批斗会上的口号声。
其实,出大力,流大汗的活一次也少不了我。打木柴,拉羊粪,干渠清淤,放水浇地,打土胚,盖房子,播种,收割,脱粒入仓,喷药除草等等。虽不天天都是难以承受的劳苦,更没体验出劳动中的快乐。出工时还没走到地里,就想着什么时候收工,废话不少说,活还不少干。从来不讨领导喜欢。有人说这是道德出了问题,我感觉也是。不然我怎么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劳动的快乐。后来我想明白了,谁能在这样的劳动中体会到快乐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能让我感到快乐的除了胡打乱闹就是吃吃喝喝。尤其忘不了才回连队的那段时间,在家属院里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谁家有好吃的就去谁家,不吃遍全连决不罢休。当然,更多的是已经成家的弟兄们特别关照,把我请到他们家,好吃好喝的伺候一番,听我胡吹海嗙的吹嘘一通,三钱酒下肚就晕乎乎的开始胡说。当然也有不晕不昏令我感动的时候。
记得有一天中午,雷延庆叫我去他家吃午饭,那段时间我经常到他家吃饭,他不客气,我很实在,有时不叫也去。
推门看见yhm坐在小饭桌旁边,感到愕然。虽然我们在一个排,过去还是一个班,可这几年没有来往 ,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他是紧跟领导的一派,我们不是一条线上跑的车。
他看我进门就站起来说;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其实他和我一样,已经结婚了,老婆不在青海。单身住在集体宿舍。
他带来两个罐头一瓶白酒,雷延庆已经炒好了两个菜,就我们三人。
我看出来,今天不仅仅是吃饭,还有别的意思。
没有寒暄,没有太多的废话,直奔主题。他说;“我想了很久,一直想找个机会我们好好谈谈,把心里话说说”。
嗓音低沉,表情严肃,态度真诚。我低着头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说:“我和zy在你和你们这些人身上是有罪的,这几年俺俩个做了很多伤害弟兄们的事。今天我要向你和你们这些人道歉”。
没有辩解,也没有铺垫,一字一句,句句有声,听的我心里暖和和的。很快我们就亲然起来。
我天生就是性情中人,听不的别人几句好话就激动的忘乎所以。何况此时我面前是 一颗正在自我救赎的灵魂,一个不卑微自己,不傲视他人的男人。
我说:“你是个男子汉,如果换成我,明知道自己错了,也没有勇气承认错误,更别说当面道歉了,我会找一个个理由为自己辩解,或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你这些话,有这样的态度咱什么都不说了,我们是好战友,好朋友,好弟兄。
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没有过气的年代,那是对阶级敌人绝不心慈手软的年代,那是紧跟党支部,紧跟军管,永远正确的年代。有这种觉悟,有这样的反思真的不简单。
今天,我们有多少人都把自己打扮成“文革”的受害者?却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曾经是加害者!有几人能直面自己的《平庸之恶》。其实我们都是懦夫,是专制极权的帮凶。愧对先人,也对不起后代。
那天我们还说了很多。
其实他和zy学生时代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由于家庭的原因,被划入“该生不易入取”行列。落榜后又满怀革命豪情来青海。在连队吃苦耐劳,要求进步靠拢组织,很快就批准入团,这是到青海后团组织第一次发展团员。在吸收他入团的团员大会举手表决的最后一刻,有人提出;“他吃了就业职工一块糖”。
“就业职工”是刑满释放人员,是不折不扣的阶级敌人,这是阶级立场问题。一句话;黄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另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吃了一块糖。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这红色幽默的故事让人心痛。
文革开始后,八连的知青和老兵发生了严重的对立,少部分“根红苗正”和心有所图的的知青站在老兵一边,在党支部和军管带领下,利用“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等名目繁多的运动迫害知青。八连指导员吴济文又是一个整人的老手,他和zy充当了吴济文的笔杆子,对知青上纲上线的批判出了力。一下子就把知青全得罪了,自己一点好处没落着,既没有入了团,也没有入了党,更不是什么先进模范人物。被吴济文用完后甩了。
他对我没有直接的伤害,无论是语言或者行动,我也愿意把他的善意带给曾经受到伤害的弟兄们。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76年他病退离开青海,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后又上了研究生。他是幸运的,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头班车。在新的天地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下半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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