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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焦急地四处观望,却再没找到那个身影。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不,不可能,那个轮廓,我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吴茜茜。”
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名字。而这个声音,已经在我梦里响了十二年。
我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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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很早就开始喜欢李枫了。
那时我刚进一中不久,并不认识一个朋友。有一次坐在篮球场边发呆,一个黑色的身影却忽地扑了过来。我还没回过神,李枫就已经抱着一颗球跌在了我旁边。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到?”
他那么快的反应,我怎么会被砸到。反倒是他,胳膊擦出好大一块血迹。
“你要不要坐上面一点?他们打球不像我,不管别人的。”
我始终没吭声。他抱歉地笑笑,又回去了。可他没注意到,我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那是我暗恋他的开始。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跑过去给他贴创口贴,他呲牙咧嘴,逗得她哧哧直笑。
——但似乎一开始就注定悲剧。
02
本来只是去小坐的我,自那以后成了篮球场的常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同样在观众席蹲点的余愉。
余愉和我的性子完全是两个极端。她性格外向,为人仗义,是一中有名的交际花不说,还是个实打实的信息小灵通。
“李枫旁边的男生是楚云霄,两人从小玩到大,楚云霄爸爸还是李枫爸爸的下属呢。坐在下面的女孩子是吴依依,和李枫关系特别亲密。喏,吴依依脖子上那条项链,是李枫送的。”
项链上的小鹿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颜色来,却晃得我眼睛生疼。我低下头,在写生簿上胡乱描线:“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得了吧吴茜茜,李枫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啊?这么大太阳,谁天天来篮球场画画呀?”余愉敲敲我的脑袋,狡猾地笑,“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多了解下李枫,说不定能成功哦。”
我急忙解释,一下出卖了自己:“我没说要取代吴依依的。”
“扑哧,你咋还当真了呢。人家是真正的白富美,哪说取代就取代的。不过,你名字倒和她很像诶,依依和茜茜,有缘。”
依依和茜茜——我望向可以理直气壮地注视李枫、并为他的进球鼓掌的那个女孩。
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我倒真没什么非分之想。趁着余愉去买饮料,我又悄悄画起了他的肖像——这样,就已经很好。
就像地球,离着太阳1.5亿KM的距离,甚至不曾看见它的全貌,但却能千年万年地围着那颗中心而转。甘当背景,日夜不停。
03
不过太阳的光芒总会照耀到它每一颗行星上。
那是我照常去养老院做志愿者的日子。前几年奶奶爷爷相继病逝,让我对这些老人们多了许多爱心来。但没想到,往常人客稀少的门口,今天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勉勉强强地挤进去,发现一个男人正故作亲昵地搂着院里年纪最大的陈奶奶。他身后跟着不少谄媚的下属,面前一堆相机咔咔闪着快门。而陈奶奶本身腿脚就不灵便,此刻硬撑着站起更是吃力。我虽然担心,又不敢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干着急。
“爸,够了,奶奶都要站不住了。”我一惊,看见李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也不管那位领导丢了面子,自顾自地要将陈奶奶搀到沙发。
领导有点尴尬,还是摆摆手:“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一行人哗哗散开,我面前一下空旷了。
我呆呆的还没回过神,却听见一个快活的声音喊我:“吴茜茜?”
我转过身,李枫已经朝我走来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脸烧的厉害,只结巴地答:“我,我是这儿的志愿者。”
“哦,每周都来的志愿者么?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心意。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看着沉默寡言的,居然背后做了这么多有爱的事。额好像也不对,我不是在贬低你,只是,额……”
我被他逗笑了,心情放松了些:“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呢?你也是来当志愿者的吗?”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刚刚他都叫那个大领导做爸了,怎么会是来当志愿者。
“是啊。”他的回答让我吓了一跳,“我听说养老院缺人手就来了。本来想让我爸给这里拨点款,没想到他一定要这么形式主义。给人家奶奶找难受了,真让我羞愧。”
“可是你刚刚做得很好。”我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并且,你和你爸都是在为爷爷奶奶们做事,怎么会羞愧呢?”
“你说真的?”
我看着李枫,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片澄澈的汪洋。
——当然。于你,再耀眼的光环也不为过。
04
但生活不可能如此平稳无虞。就像村上春树说的,它如一场不断改变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努力逃亡,又最终被它追上。
我和李枫自那以后便熟悉起来。平时周六日总会一起相约去养老院不说,他打篮球时也会朝我挥手示意。惹得余愉打趣我:“茜茜怕不是真要取代依依咯!”我红着脸,拿着写生簿就朝余愉拍去。
“你别打我呀!我是说真的!”余愉眼神里闪出八卦的光,“我那天,看见吴依依和楚云霄一起去了电影院!”
我瞪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的确好久都没在李枫身边寻到吴依依和楚云霄的影子了。可是……
“吴茜茜,又在画画?余愉也在,走,我请你们吃冰激凌。”李枫抱着篮球走来,一旁余愉朝我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一路上,他兴奋地讲着养老院要实施的房屋修缮计划,我光想着余愉说的话,只时不时点下头。
吴依依和楚云霄……他知道么?要和他说么?说了会更糟糕么?
“给,你的草莓味。怎么了,今天心事重重的。”
“有人看到吴依依和楚云霄,一起在电影院。”我咬着嘴唇,不敢看他。“你,要不要去问明白?”
空气里回荡着让人窒息的沉默。我手里的甜筒一点一滴地融化在初夏的骄阳下。
“我会处理的。你别管了。”
他是生气了吗?我想起余愉的话,白富美哪是说取代就取代的。更何况,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干预他的生活。
地球和太阳中间,总归隔着那么远呢。
“谢谢你请我吃冰激凌,我要回去了。”
我忍住眼泪,转身就要跑。写生簿一失手滑落,他那么多张肖像画,就那样散在地上。
“这都是你……”
我刻意回避他震惊的眼神,慌忙蹲下,收好他各个角度的速写。起身时一不留神,又将甜筒打翻在地。
“吴茜茜你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开始奔跑,不去听身后他的呼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突然,天空“轰隆”一声惊雷,瓢泼大雨无比应景地啪嗒降临。
05
那天回去后我便发了高烧,在床上直直躺了一个星期。家人都以为我是淋了雨,只有我知道,这是心病。
可病稍微好了一点,我又把被雨淋得面目全非的画作一张一张晾在阳台上。
——我还是舍不得他。
一周后,我病愈返校。但七天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我踏进校园的那一刻,看见楚云霄和吴依依有说有笑地从我前面经过。而一旁两个女生的对话清楚地传到我耳朵里:
“哎你听说了么,李枫他爸,就是咱们市长,被抓了!”
“什么什么,怎么会?”
“真的!贪污受贿,听说数目还不小,是楚云霄他爸亲自去举报的,证据确凿!”
我脑袋轰隆一声,立马往李枫班上跑,班里却没有他的身影。我正想朝篮球场跑,却被不知从哪出现的余愉一把拉住:“你干嘛!”
“李枫他……”“不是,你这些天不在学校可能不知道情况。他爸要去坐牢了,贪了百姓几百上千万!现在学校谁敢理他啊,都恨不得躲他越远越好,楚云霄和吴依依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现在去,也会树敌的!”
“又不是他贪污,孤立他干嘛,他有多善良你不知道吗!”我激动地反驳,招来不少人看热闹的眼神。
这时,阴沉的天突然洒下噼啪大雨,恰似我受委屈的那天。余愉看了看天色,终于还是放了手:“哎我就知道拦不住你……”
我没听清她后面还说了什么,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
我果然在篮球场发现了他。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球坐在场边。被淋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视若太阳的少年,却被众人遗弃在滂沱大雨里。
我心一紧,急忙用伞罩住他:“快上课了,回去吧。”
他似是从梦里惊醒,抬头发现是我后,眼睛里居然慢慢闪出泪光:“你来了?”
“吴茜茜,那天在冷饮店,对不起。我早知道楚云霄和吴依依的事,不想让你为了我费心。但好像表述得不是很清楚,结果让你难过了。”
“这些天我总在这里等,想和你说声抱歉,却怎么也等不到你。你一定都知道了,你一定也以为我是那样不堪的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爸做了那样的事,不然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劝他的……”
我泪如雨下。
“我明白,我都明白。李枫,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你说真的?”
——当然。那样让我仰慕的少年,那样纯粹善良的少年,我怎么舍得让你独自穿越荆棘。
06
我和李枫自此成了形影不离的搭档。学校众人对我们避之不及,但我俩毫不介意。
在学校,我们经常共同学习、讨论题目。周末有空,我们也会一起去做志愿者,傍晚在公园相约散步。李枫幽默能力一流,还说得一手好故事,我总被逗得哈哈大笑,不知不觉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倒也不错。
但大诗人白居易早就说过,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天他写着写着题,突然要我给他画一张肖像:“就像你之前偷偷画的那种。”我脸红,偏要嘴硬:“什么偷偷,我没画过。”
“吴茜茜,你画嘛,画了我给你个礼物。真的!”
我拗不过他,拿出写生簿一笔一划开始描。这是我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画他坐着的样子。我突然发现,李枫安安静静时,要比篮球场上更有少年气息。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脸红,总之他对那张画很满意。“走,我请你吃上次没吃到的冰激凌,顺便把礼物给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快走到目的地时,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人,突然眼神一变。
“吴茜茜,你去帮我买好不好。我有本书落在学校了得去拿。书包你先帮我保管着,我马上就来。”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好远。
这个冒失鬼。
但我在冷饮店从黄昏等到天黑,手里的甜筒都溶得不成样子,却始终没能等到他。
07
李枫那天看见的人是楚云霄。
在那之前,他去找了吴依依,要回了小鹿项链。
“听说是李枫爸爸送给他妈妈的定情信物。不过,就算再重要,这种东西怎么好要呢?”余愉事后评价说。
吴依依感觉受到了羞辱,梨花带雨地和楚云霄哭诉。这个新市长的儿子,便叫了一帮混混哥,堵住了李枫。而李枫始终不肯认错,更不肯交出项链。
他被打成重伤。
楚云霄受到记过处分,休息几天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学校里。而李枫,尚在医院昏迷时,他妈妈便抽抽搭搭地来学校办理了转学手续。
我给他守着的书包最终没能等来主人。
“我觉得你应该打开书包看一下。”余愉这样建议我。
我一开始还固执地不肯,但春去秋来,李枫始终没再出现。我终于灰了心,开始整理那个书包——
一条闪闪发光的小鹿项链出现在我眼前,上面写着“吴茜茜收”。
“我在养老院看见你时,就明白你是它最好的主人(ps.我那时已经和吴依依分开了)”
我哭到哽咽失声。
08
一晃十二年过去。我考上了一所美术学院,然后去了国外进修。最终成了一名能开个人展的画家。
而李枫自不辞而别后再无音讯。听说他转学去了一座南方小城,可任凭我再怎么打探,也没有更多消息。
但就在上个月,养老院院长传给我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李枫母亲的籍贯,正是一座南方小城。
我买了最快的机票赶回国,以最快的速度在小城办了这场画展。
——他不能不出现,他欠的冰激凌我可都记着呢。
突然,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他走向的位置,正是那幅我最后给李枫临摹的速写,也是他没能收到的礼物。
我顾不得和我谈笑的嘉宾,一下冲了出去,但那幅画前只有一对小情侣罢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不,不可能,那个轮廓,我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吴茜茜。”
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名字。而这个声音,已经在我梦里响了十二年。
我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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