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七七:颜子没而圣学亡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颜子没而圣学亡”出自《阳明全书·别湛甘泉序》,陆澄对此存疑。毕竟,孔子之后,曾子、子贡都对圣学的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由子思而孟子,更是将之重新推上主流地位。此后,试图弘扬圣学者,更是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颜子没而圣学亡”并非王阳明的个人判断,而是他对孔子本意的概括。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孔子除了对他“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品行予以肯定外,更对他的好学赞赏有加。颜回持守“仁”——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他弟子则只能短时间坚持一下而已。
听闻颜回不幸早死,孔子悲痛至极,感慨“自吾有回,门人益亲”。孔子教学,有教无类。只要弟子有主动求学的意愿,备上“束脩”,行过拜师礼的——“吾未尝无诲焉”——“我”没有不尽心尽力教诲的。后人总结孔子“弟子三千”,其间有“七十二贤人”。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因为有了颜回这样一个弟子的存在,同门弟子间更加亲密无间,孔门法统更加谨严,门人弟子间更加团结。颜回俨然就是孔门弟子的精神领袖,用今天的话讲,颜回一个人几乎扮演了班长、学习委员兼课代表、团支部书记三重角色。
这还不算完,孔子因材施教,总是针对弟子们的接受程度、性格特点答问释疑。唯独在颜回问仁时,提到了“克己复礼为仁”,并且细致地为其指出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克己复礼细目。听完教诲,颜回的回应是“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回死后,他的父亲试图借用孔子的车子厚葬颜回,被孔子果断回绝了。这个时候,孔子已经是个七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了。眼看着那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弟子溘然长逝,先自己而去,他自己只好强打起精神来,把自己化身为“礼”,丢给世人一个硬邦邦的背影,表达自己无以言表的愤懑。
从颜回的角度看过去,他和子贡是盛赞过孔子教化之功的两个佼佼者。不同的是,颜回盛赞孔子,是在孔子在世之时;子贡盛赞孔子,则是在孔子百年之后。颜回盛赞孔子,充满了无限生机;子贡盛赞孔子,则多了一层神秘。颜回盛赞孔子是发自内心的喟然长叹;子贡盛赞孔子多是应对他人诋毁孔子盛赞自己时的溢美之词;颜回盛赞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未由也已。”子贡盛赞孔子“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颜回盛赞孔子时尚是人间圣人;子贡盛赞孔子时已是天上日月。
孔子以下,能持之以恒传播圣学的还有一位——曾子,他日三省其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他在临终前,颤颤巍巍让弟子们从被褥底下拉出自己的手脚,因为手脚的完好无损而“如释重负”,认为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一生总算有了交代。后世开他的玩笑,说他自己儿子“孝养”自己父亲的诚敬不如他父亲的。
至于其他门人弟子,得一鳞半爪真传者有之,不肖说代表圣学全貌,真正见过圣学全貌的便屈指可数。
王阳明讲,颜回讲“虽欲从之,未有也已”,至少表明他自孔子身上,看到了圣学的真意。同“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是一样的境界。
教学是一门遗憾的艺术,颜回之死便是圣学传播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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