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梢黄,女看娘”,千百年来,匆匆行人拖家带口顶着初夏的艳阳,在关中大地星罗棋布的烟火氤氲中,纵横交错的阡陌上流淌着,编织亲情、憧憬着生活的希望。
高家(村)其实并不高,而是以高姓人首先居于此处成村而得名。一条古丝绸之路成C字形从东南绕村北向西北而去,村东头涝池边上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女人们农闲时总是打下几个皂荚,蹲坐在涝池边沿槌洗着衣物。高家就和那高大中空的皂荚树几百年来俯视着络绎不绝的驼队,在由远及近或由近及远的驼铃声和辚辚车声中繁衍生息,由明中期初始的五户人家几间土坯房到民国年间三十多户人家一条街道的小村,再到现在六条街道的大村落,整整经历了三百余年。
高家北去十里便是罗家(村),中间却横亘着一条深沟,沟底流淌着一条河,名叫甘河,河水清冽甘甜,这也是罗家人背驴驮争相用做待客之水的原由。但河水并不丰沛,于是罗家人便在河中打下一条宽约一丈,长约三十丈的拦水坝,只留约一跨的水口流向下流,水中放有圆而大的列石,供来往的行人踏脚过河。水坝下河滩边便淤积了两三亩的地,离水又近,栽种了黄瓜,河滩黄瓜便因脆嫩汁甜而远近闻名。罗家就坐落在沟北岸的土硷下,土硷如太师椅一般,面朝正南,大大小小的窑洞便错落有致分散在两层土地硷上,突兀的几棵树和袅袅炊烟,显示着干燥的硷下生息着一群人。
远处的布谷鸟唱着“算黄算割”,生产队长新生也刚喝完早饭糊汤。在安排福富、仲娃修补木叉、木锨、捡叉,木镰、碌碡等,喜去给队长请假时,队长正安排老实巴交的旺苍去州里生产资料门市部购买镰刃和磨刀石。队长想了一会儿说,“河北路近,明天给你半天假,晌午你去,晚上回来磨镰刃”。喜就答应了。其实麦黄前队里的事并不多,队长完全可以给一天假,但喜成分不好,只要能给假,就是晚上还要加班磨镰刃他也认了。
喜提着包,里边装着五个点心、三个蒸馍,这是他能给奶娘拿的最好的礼物。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会儿快跑,一会儿到路边拔把野草编个草帽、采个野花插在上面,高兴的疯了一样。喜也高兴地时不时地提醒着孩子。媳妇跟在后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晌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媳妇的脸上全是汗。他接过了孩子,走山路他习惯了上坡下坎,而媳妇不习惯。他出生三天就在河北罗家喂养,整整十三年,从会走路那天起,他天天就在这沟里,闭着眼都能走路。
到了坝上他便不许孩子乱跑,怕掉到水里,孩子拣个土块往水中扔,他时不时地等一下媳妇,远远望到坝头有个人站在烈日下张望着。
“他喜大么?”那人高声喊到。
“六叔,是我。”喜听出是种菜看园子的六叔声音。
六叔将两个孩子抱过了列石,让孩子进了坝旁边的小房子。喜也拉着媳妇过了列石,刚一进房子,六叔便从水桶中取出白生生的黄瓜,递了过来。两个孩子便先吃了起来,媳妇还有些不好意思。喜说:“六叔让吃就大胆地吃”。六叔说:“就是嘛,过了甘河,喜就是贫农,是罗五家三小子,他大哥是队长,吃个黄瓜谁说啥。”
六叔给喜说,你娘这几天一直坐在东边硷的大树下拐线,他每次路过都问,“五嫂呀,等喜呀!”你娘总是笑哈哈地答,“他六叔下河去呀,喜这几天就回来了,娃爱吃煎饼,到时我让碎厂摘几个黄瓜,你可不要舍不得呀。”“舍不得呀,五嫂!”“你个抠皮,涩的象磨石。”“五嫂,我说是舍不得咱喜。”“你赶紧下河,说不定娃走热了还能到你那儿歇个脚。”
“这不,真的就等到你了,你凉快会儿,赶紧回去,你娘等你们呢。”喜便从包里取出两颗点心和一个蒸馍递给六叔,六叔双手推拒,坚决不收。说给你娘拿回去吧,六叔在菜园活泛,喜儿就不坚持了。六叔说你吃过饭去瞧瞧你六婶,她一到热天身上痒,我闲时还采了些草药在家里,看能不能用上。喜说,噢。多年来一直这样,没有过多的话。六叔看着喜和孩子、媳妇走上了北坡,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向上爬着。太阳白光光的晒着,六叔转身走进了小屋去找蒲扇。
喜是红卫大队的赤脚医生,十三岁回家后被他大哥安排到县医院著名的军医宋先生处学医,他大哥解放前上学时便入了党,是政工干部,也是宋先生的入党介绍人,曾一起在山西共事,生死之交。西北解放后回来留在了县上,前两年从五七干校出来被安排到了农科所当所长,没人愿意和他交往,但宋先生一如既往。喜学医很认真,也是宋先生十几个学生中学的最好的一个,所以一有什么事,宋先生总是最先让喜去,南山挖药、麟游医疗地方病、杨庄医疗浮肿,只要有派出医疗队或是进山采药,药材公司药材炮制、加工,总是有喜参加,但最终他没有留在医院,被县院革委会遣回了老家,当了村上的赤脚医生,白天下地干活,晚上为村民看病,每月补助四十个工分。
喜左手抱着最小的孩子,右手拉着媳妇,一步一步地走着。拐过最后一个呼圈,抬头看到东硷的树梢,在白白的太阳下纹丝不动。
“妈哦——妈哦——”。
“哎——,喜回来了”。
喜还没上到坡顶,便见乳娘踮着小脚往坡下走,喜赶紧迎了上去。“奶婆”“奶婆”两个孩子见了会讲故事的奶婆马上开口。“噢——我娃乖”。“奶妈”,看着接近的奶娘媳妇叫了声,“哎,看把我娃热的,先回家”。乳母一个手拉着一个孩子,一手拉着媳妇,轻快地迈着小脚。奶娘没有管树下的拐子、线穗子,拉着媳妇只管往来窑洞里走。
进了窑洞,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孩子们还是到处看看,怎么这么凉快?乳娘不等喜放下提包和孩子,小跑着端来一盆水,水中放着条白布手巾。“快,先擦下脸,看把娃热的。”媳妇自己拧干手巾擦了擦汗,又喊来两个好奇到处看的孩子,帮他们擦了擦脸,又拧开手巾递给了喜。乳娘又从黑呼呼的窑后边提出一个瓦罐,拿了一摞子碗,又爬上柜台取了一个瓷瓶,用筷子在瓷瓶中挖了一块像猪油一样的东西放在碗中,倒上水。“来来来喝婆的糖水,看甜不?”乳娘看着他们喝着糖水,拍着躺在炕上睡觉的老小,脸上堆满了笑。 等喜喝饱了放下碗,“喜你先和媳妇坐会儿,凉一下,我让娃喊你哥回来。”“妈,我去喊吧”喜说。你坐着陪娃凉会儿,我叫碎厂去喊。”
乳母出了窑门,站在西边硷上喊,“噢——碎——厂——,回来哟,噢——碎——厂——,回来哟。”声音传的很远。“婆——哦——。”听到回声奶娘便回来又到窑门里,还是脸上堆满着笑,看着喜一家大大小小。
“婆,得是我三大回来了?”一个十多岁左右的男孩没进窑便喊问。一进门便喊,“三大,三孃。”“婆,那我喊我大回来,我跑的快。”碎厂转身便跑了。
“奶婆,给我讲个故事吧。”两个孩子又缠着奶娘。“婆收拾完了就给你们讲好不好?”“好呀好呀!”两个孩子跑出了窑。
“妈,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你知不道咋收拾。”奶娘出窑收拾了树下的穗子、拐子、凳子。又出外抱了一大抱麦草放到锅前。锅灶是和炕连在一起的,冬天烧锅炕就热了,夏天把中门那个通道一堵,炕就不会热。
“咱们今天吃煎饼洋柿子汤。”
“妈,我帮你!”媳妇说。
“我河北的做饭锅灶你不习惯,你坐着,我先撬面,不耽搁咱娘几个扯淡(当地人聊天就叫扯淡)。”
“妈,你和我大今年身体好嘛?”
“好着呢,你大现在每天还得出工,还是队上硬劳力呢,我就不用出了,村上像我们这一拨老婆都不用出工了,都养老,说是养老,那个在家不是忙里忙外,做饭洗衣看娃纺线织布,比干队上活还忙。但都不出多少体力,再说忙了半辈子,谁能闲了。”
“那你就干会儿,歇会儿。”
“人是不能歇的,歇下了就永远歇下了,噢,你六叔没给你说你六婶病了,让你给瞧瞧。你借这会儿有空,先给你六婶瞧瞧,饭还得一会,好了我让娃叫你。”
“说了,那我就过去看看,你先和我媳妇说着。”喜出了窑门左转爬上了硷。
六婶的家是三口并排的窑,窑口右边还盖着两间瓦房,是六叔的儿子抗美盖的,抗美招工去县机械二厂当了工人,挣工资吃公粮,有钱,工作了二年就盖了房,喜是不敢想的。 六婶坐在瓦房的屋檐下纺着线,看着一个人低着头一步步走来,像喜,但她没敢喊。喜还是低着头走,没有看到远处房檐下的六婶。
“噢—喜,地上有钱呢?”
“六婶”,喜抬起了头,看着六婶左手抬的高高的,右手转着纺车,“忙着呢?”。
“闲忙闲忙,我先给给端个凳子,咱娘俩坐在这,房檐下有风,凉快!”六婶左右提了一个马扎,右手端着个搪瓷的缸子。“先喝点凉茶,坐下歇各儿。”喜接过凳子坐下,端起缸子抿了一口,甜甜的,是白糖,估计是抗美捎回来的。
“六婶,最近身体可好?”
“人老了,牛病不犯马病犯,这不天一热身上就痒,都要扣破了皮,也不止痒。”
“六婶,我看看。”六婶挽起了袖子和裤腿,全是扣的血印。喜又伸出手搭在六婶腕关节上摸了脉,又换了右手。“六婶,你现在住的窑还是瓦房,厨房还在窑里吗?”
“我睡的窑,窑里凉快,但窑里做饭沤烟,摞到瓦房了”。 “六婶,你这是湿疹,不要紧,你用黄连、酒壶根(生地黄)、马马菜(马刺苋)……这些熬成水洗洗就好了,六婶你先不要住窑了,窑不烧火,太湿了,也不要再熬夜织布纺线了,等身体好了再说。”
“好好好,喜你说的我也记不住,你六叔把平时在沟里采的药晒干了都放在瓦房里,村上人也是你一把他一把顺手采了都给你六叔呢,谁让你六叔从小就是放牛的,都认识这些花花草草。”
“那我进去看看,我从小认这些还是我老叔教我的呢。”喜进了瓦房,一把一堆都整齐地摆放着,高高低低有好几十种,这些完全可以拿到县药材公司换成钱,六叔六婶却没有让常常星期天回来的儿子捎到县城换成钱。喜将几种药草捏在一起整整一大把,出了瓦房门,外边已经来了几个人,都是下工回来的。
“喜回来了。”。
“喜哥回来了。”
“三大。”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侯着。“哎、噢、大、婶”喜应着,同时也问侯着。来的人拄着锄头、铁铣、镢头围着喜站了一圈。
“六婶你把这些药熬一下,熬时再加点马马菜,多熬点水,一天擦洗两次,三四天就好了。”喜把那把草药放在六婶脚边说。
“瓦房没有马马菜?”
“没有,六婶。”
“婶,我后晌下工回来给你带,北二台子地畔子上多的很。”柱着锄头的卫滨说。“喜,我娘和六婶一样,是不是也可以擦洗?”
“住窑的大多爱听显疹,可以呀!”
“那你也给我娘取上些,我好给带回去。”
“喜哥,我那二小子这两天拉肚子,都爬在炕上不起来了。”罗肖挤进来说。
“你家有柿子树,用四个柿子把把煎水喝,一天两次就行。好了秋天柿子红了别忘记我就行。”
“喜,我女子发烧,这两天睡觉都说胡话呢。”姜娃急的问喜。
“我进去先给大家把草药取了,你们回家就煎着吃。”喜又走进了瓦房。出来时是捆好的一把一把药草,一一分给大家,并一一叮嘱。
“姜哥,回去多给娃用冷水敷额头、脖子......。”
“喜大,给我娘去瞧瞧,我娘一个夏天都没劲,都下不了炕了。”从小和喜一起长大但比喜低辈份的拴狗等大家走的差不多了才喊喜。
“喜,快去吧,一会儿来六婶这儿吃饭。”喜和拴狗等人就出了六婶家的院子,顺着东坡爬上去,消失在土硷的后边。
“六婆,六婆,我三大呢?我婆叫我三大吃饭呢。”碎厂还没进门便喊叫。
“给你婆说你三大在我这吃。”
“不行,我婆叫呢。”碎厂满院子喊着挨个房间和窑里找。“六婆,我三大到谁家去了?”
“六婆也知不道你三大这会儿在谁家,估计都吃了,饿不了你三大。”
“不行,我婆说做了我三大喜爱吃的煎饼,我爷和我大也在等。”
“那你去你拴狗哥家看去,和你拴狗哥走了。给你婆说,就说我说的,嫑抠了,煎饼给你三大带上不就行了。”
“噢,六婆那我走了,找不到我婆会说我的。”
窑里的小桌上摆了一摞摞煎饼,旁边放了碗辣子蒜水,一盘凉拌黄瓜丝,奶爷、奶婆、大伯、二伯、大厂、广地、水仙和喜媳妇和孩子七八个人围坐在一个小桌旁。大伯母二伯母一个在烧火,一个在筛汤。盖上锅盖,汤都好了,也不见喜回来,碎厂也没回来。
“水仙,你过来和妈坐灶活儿,让你三大回来坐桌子。”水仙不情愿地但又什么也没说地走到母亲边上,找了块半截砖坐了下来。
汤凉了,大伯母又架祡烧了会儿锅,看着锅边又冒着蒸汽,才停了拉动的风箱。
“吃吧,不等了,”奶娘说。几个孩子像是松了绑,立即乱成一团,同时手伸向小桌中间的煎饼盘子。
“慢点,慢点,都有你们吃的,”奶娘嗔道。
大伯二伯卷了个煎饼,端了一碗汤,走出去蹲到大门口去了,一边一个,像两个狮子。大厂,广地也学他大,两人蹲到院子树底下了。只留下奶婆、奶爷、伯母陪着喜媳妇和孩子吃煎饼。奶婆不时的给吃完的孩子卷煎饼,不时地摸着孩子的头。
吃完饭伯母伯父都快上工了,碎厂才和喜回来了,饭是吃了,也是煎饼,还有蒸面皮。手里还提了些鼓鼓囊囊的东西,说都村人给的。
喜见了奶大,一个不太说话的老人,递给喜汉烟锅子,喜说他不抽。便问大身体好嘛,大说好,抽着烟,时不时地看一看喜。
“今年粮食够不,农业社还批斗不?”
“粮食够吃,我不惹事,不批斗我,只是经常经加些班,也没啥。”
“够吃就好,如果批斗的狠,你就和娃们住过来,这儿有你哥,咱赤贫嘛。”
“嗯!”他应了一下奶大的话,大哥二哥劝过他,但喜不能过来。
大哥二哥只是拍了拍喜的肩膀,也没说什么,出门准备打铃上工,走出了大门,又回过头,“过河时到六叔那儿拿点菜,就说我说的。”
“噢,哥。”
奶婆在给两个孩子听猴子捞月的故事,两个孩子托着下巴认真地听着。喜还是静静地坐在奶大身边。喜媳妇已经帮两个嫂子收拾完锅灶,这时就听到了外边“铛、铛、铛”的上工铃声。
二嫂喊水仙,“给你三孃拿的花布取来了吗?”
“早取来了,我也在听我婆讲故事呢。”水仙听到叫她便跑进了窑。
“妹子,我和嫂子也没给娃买啥,把这给娃做件衣服吧。” “嫂子,这怎么好,我都没给娃买啥,”喜媳妇不好意思。 “咱家劳力多,妈整天说念佛念佛,佛是啥,就是自己心嘛。”
“我们都跟妈念了佛,你不拿,妈会说我们不记河南的好,没有喜喂养咱家,解放前早饿死了,”大嫂木纳纳地说。
喜媳妇接过花布,眼里噙着泪,低着头,终没有掉下来。
奶大、伯母、大厂、广地在铃声响过一会后都上工去了。奶婆还在给孩子讲着狼的故事,喜便坐到了奶娘身边,媳妇也坐了过来。
“碎厂,带两个妹妹出去玩会,让大人说会儿话。”喜给碎厂说。
“来,妹妹,哥带你们去摘野梨瓜。”碎厂便一手拉一个出了门。
“别下沟啊,碎厂。”
“噢,知道了”。
“妈,你念佛人家不说?”媳妇问。
“我们都是一群小脚老太婆,又不识字,都是记口诀,念佛也是我们的功业,也是我们的念想。队上人来了,我们就念,一念毛主席,人民想念您……走了我们又念,再说旧社会没饿死,新社会还能把我们咋。”
“妈,我也想念,你教我几句?”
“等秋天棉花下来了,我过去帮你纺线,多住几天,我晚上教你。”
“好,妈。”
“一天忙的鬼吹火,还有心思念哪个,又不认得个字,我看你咋念。”喜说媳妇。
“喜,你咋这么说你媳妇,妈也不认得字,就不念了?念经就是念想,人没念想,活着为啥?”奶娘不悦道。
“你老了,她年轻,念了又能咋,有什么用?”喜倔劲上来了。
“那你说过年有什么用?那一天是年,那一天不是年,为啥老祖宗要过年,不过年人就活的是一糊通,连活多少都不知道,这就是年。念经也是,念着念着心就明了。”“三女,你念,妈秋天就过去给你教。”喜也不倔了,也没再说什么。媳妇就说喜有时晚上还要给队上送信到公社,她还以为是干部,原来是四类分子,说完就笑了起来。娘说年轻人跑个路没啥,你就当是干部,娘说完也笑了。喜就不说话,听着她们东一篇西一篇地扯着,太阳也慢慢的淡了。
“妈,我得回去了,晚上还有事呢。”喜说。
“我给你叫碎厂去。”娘说着便起了身。“
我去吧”喜起身轻快地就出了门。
媳妇拉过自家的包,给奶娘掏出一包点心,又掏出了九个圆馍,奶娘便不许了,“你拿这么多,叫娃们饿肚子呀。”
“妈还有我两个哥家的。”
“那你装回去五个,就这么着,”奶娘不容反驳,媳妇也只好这样。
这时碎厂也带孩子回来了,几个人一头的汗。“碎厂先和娃洗一下脸,你大、你孃要回去了。”
“婆,你下次去我三大家,把我也带上吧,我想去我三大家。”
“好好,婆带你,先去洗。”
“噢,婆,我六婆说,就说是她说的,让你嫑抠了,把煎饼给我三大带上。”
“知道,你六婆就怕亏了你三大。”奶娘给喜大包小包的提出来,有青椒、笋瓜,当然还有一大包煎饼。喜知道他不拿奶娘就会生气,他从小就知道拗不过。他便将包串在一起搭在肩上,他知道,河滩还有六叔的,但他得都拿,毕竞他们都是真心帮自己,何况孩子们要吃,自己又挣不了多少工分。
他领着两个孩子,媳妇抱着最小的孩子,开始下沟,奶娘就站在硷上向他们挥手,他走了好久,回过头,奶娘依就站在硷边,他挥了挥手,奶娘也挥了挥手,一直到奶娘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他才不再回头。却看到了河坝上站着一个人,是六叔,走近了,六叔脚下有一个小口袋。
“来,喜,背上。”
“六叔……”。
“说啥呢,哪晚闲了把口袋给我送回来,就像小时候给六叔送馍和红芋一样,长大了不能变懒了。”说完六叔就朝着他那小房间走了,给喜一个黝黑的背景。
喜回到家已是星辰闪耀,他放下东西让媳妇收拾,汗湿的衣服也没有换,便出了门上队部磨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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