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从本能到艺术

作者: 空镜头 | 来源:发表于2015-05-03 22:12 被阅读146次

    叙事不仅是一种本能,更是一门艺术。

    把发生过的事件通过语言再现出来,有许多方式。简单地按照时间地点人物起因发展结局的顺序讲述出来,这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甚至是一个人的本能,可以不需要后天的训练就能做到。那些没有读过书的老人常常这样讲故事:从前的时候,村子里有……或者一些女人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说起谁家女人偷汉子,谁家男人养小三,也都能说得清清楚楚。所以对于语文课堂上教的怎样按时间地点写作文的那一套,你大可不必当回事。这不过是在重复村妇老妪都能做到的事。我不是故意贬低中小学的作文教学,它的确是在这样破坏学生的写作天份的。

    但是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叙述不单是事件的再次重现。它变成了一种创造,创作者要根据他的意图安排事件的呈现顺序,要让事件达到特定的表现意图。这样原来那一套顺序就显得过于图式化了。为了让读者体会到事件背后看不见的“推手”(命运或者情感),他要完全打破事件的自然顺序。包括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都会按照命运的安排或者读者的阅读感受出场。这同样不是学校作文里讲的倒序、插序那些玩意。在重新的组合中,产生了更多的取舍和轻重。创作者就像一个指挥家,不断引导读者的情感和兴趣,让他们看到事件背更多的东西。所以真正的艺术作品从来不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样子。小说不同于故事会,同样如此。

    台湾导演杨德昌的电影作品《一一》,充分利用了电影剪辑的特长,把姐姐弟弟还有父亲的故事交替穿插呈现,使事件有了立体感。我们看的时候几乎忘了电影是在讲一个家庭里人物是怎样变化的。但是看完发现,两个孩子就那样不知不觉长大了。经历了懵懂,经历了情爱。父亲在疲惫中变老了。我那时候产生过一个冲动,就是把电影重新剪辑一次,把姐姐弟弟和父亲三个的人的故事按照自然顺序分别还原出来,变成三个独立的片断,可以想像出来这三个篇章还是完整的。但同时也就成了平铺直叙的讲述。可以看出电影的剪辑是一门多么神奇的艺术,它让生活在再次重现中变得光怪陆离,扑朔迷离。它让叙述变成了一种创造性的艺术。

    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的片子《云上的日子》,几乎没有明确的时间地点。但这有什么不好呢?留给我们最深的记忆,难道不正是遗忘了时间地点的那些人那些痛那些失落那些惊喜那些感动吗?时间像一个过滤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抛弃在岁月里,只让那些珍珠在沙滩上熠熠闪光。安东尼奥尼太聪明了,他只捕捉那些神奇的富有意味的瞬间,虽然让故事看起来无头无尾,却让人在无声无息中泪流满面。

    最过分的是昆汀·塔伦蒂诺,在电影《低俗小说》里,把一个故事肢解得支离破碎。若干个片断完全打乱重组,起因、发展、过程、事件、结果,完全颠倒反转,形成一个迴环的迷宫。这部电影的名气据说也就是因为它古怪而另类的叙事艺术。观众想要看懂它,还真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看懂了,才发现它的确是一个低俗之极的故事。你会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好好按照自然顺序剪辑,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人?也许作者就是要在折腾中把观众引入一个迷宫,让观影者从离奇的叙事中感受到技巧本身也是有魅力的。你把它还原回来,它就是不值一提的杀人打架事件。但作者的用意显然不在这里。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现有南京大学教授译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对这种叙事艺术驾轻就熟,看起来信手拈来,不拘一格。当然,他不是像昆汀那样故弄玄虚。小说总共7章:1、轻与重,2、灵与肉,3、误解的词,4、灵与肉,5、轻与重,6、伟大的进军,7卡列宁的微笑。昆德拉从这些关键词以及基本情境出发构成了小说的人物情节,从而打破了线条式的推进。他站在哲人的高度将人类的生存情景进行俯视和描述,将人物带进政治与性的领域,展开了一幅60年代苏联入侵布拉格大背景下人的恐惧、逃离、性与爱的悖离。这种格局很高远,叙事者不再需要服从事件的自然顺序,而是听从于一种形而上的情景的演绎。调动情节因此显得轻松随意。试举简单一例说明。关于托马斯与特丽莎的故事是这样安排的:在小说的第一章第3小节里这样写: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着托马斯,似乎只有凭借回想的折光,我才能看清他这个人。我看见他站在公寓的窗台前不知所措,越过庭院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他与特丽莎初识于三个星期前捷克的一个小镇上,两入呆在一起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陪他去了车站,一直等到他上火车;十天后她去看他,而且两人当天便做爱。不料夜里她发起烧来,是流感,她在他的公寓里呆了十个星期。 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象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

    之后在第19节才回顾了起因:

    托马斯常常想起特丽莎对朋友Z的评价,然后得出结论:自己的爱情故事并不说明“非如此不可”,而是“别样也行”。 七年前,特丽莎家乡的医院碰巧发现一例复杂综合性神经病。他们请了托马斯所在的布拉格医院的主治大夫去会诊,可主治大夫碰巧坐骨神经痛,行动不便,于是派托马斯去代替他。这个镇子有几个旅馆,托马斯碰巧被安排在特丽莎工作的旅馆里,又碰巧在走之前有足够的时间闲呆在旅馆餐厅里。其时特丽莎碰巧当班,又碰巧为托马斯服务。正是这六个碰巧的机会把托马斯推向了特丽莎,似乎并不是他自己决定与她结合。 他回布拉格是因为她。如此事关命运的重大决定仅仅系于如此偶然的爱情,而这一爱情如果不是七年前主治大夫坐骨神经痛的话,也就不存在。那个女人,那个绝对偶然性的化身又躺在他身边了,深深地呼吸着。

    这样的安排在小说里随处可见。

    当然,你现在也发现,叙事的艺术受制于叙事者内心的格局。但在作文教学里,重复村头叙事的训练,最大只能是一种低等技能的强化,结果只会限制学习者内心的格局的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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