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细水长流（26）

一个人的细水长流（26）

二十六

因为达标验收很顺利，中心校的领导一高兴，幼儿园里比往年提前两天放了假。

一说起达标，孟凡雪她们就来气儿。忙忙活活准备了那么多，结果，几个穿黑红蓝尼外套的男男女女来到幼儿园，教案没翻上几页，幼儿档案连看也没看，还是像上几回那样走马观花地从楼下到楼上溜达了一圈，看了看那些电脑和投影仪，便坐回到小轿车里一溜烟地直奔小镇最豪华的龙湾酒店了。

但不管怎么着，验收总算是合格了，春阳幼儿园因为硬件设施达标被评为了市级示范园，这好歹也算是对宋园长和老师们辛苦那么多天的一个交代吧。

孟凡雪不怎么喜欢过年。

回想起在她五六岁的时候，一到过年就跟着哥哥姐姐们年前年后地疯，无忧无虑地闹，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那时候的过年在孟凡雪他们看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可以穿新衣服，可以接连吃上好几顿肉馅饺子，还可以过上二十几天不用上学不用做作业的幸福日子。

可是，随着自己慢慢的长大，她看到了爹娘的累。

娘除了没日没夜地洗洗涮涮，还要在腊月里备好正月十五以前一家人要吃的饭食。那时的主食就是玉米面煎饼，爹和大哥在院里的石磨上一圈一圈地把泡发好的玉米面推成沫糊，娘再在灶屋的鏊子上把沫糊一勺一勺地摊成煎饼摞在篦子上。摊完了还要一张张地把它们一折二二折四地叠成扇形码在盆里缸里。总算把这些活忙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腊月二十五六了。爹娘又开始忙着赶年集备年货杀猪杀鸡做豆腐，真像是儿歌里唱的那样。一年里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钱淌水似的花，娘的眉心就拧了几个疙瘩，叫她也爱答不理的样子，孟凡雪就知道娘这是身子累了心里疼了。而且年前总有干也干不完的活，好像只有到了大年初一，所有的活计才算是都干完了，娘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久违的笑意，尽管那笑容里掺了几许无奈和勉强，可总算是忙过年关了。

不过，农村里过年是真的热闹。

年初一一大早，叔伯家的哥哥姐姐们就约合成一大群这家串了那家串，装得兜里满是瓜子糖果了就跑回家里掏给娘，不顾爹娘的吆喝便嘻嘻哈哈地奔出门去继续给大人们拜年。所谓的拜年不过是进到屋里，问一句爷爷奶奶大爷大娘过年好的话，然后耐着性子听爷奶们问着今儿起得早不早，早上吃了几个饺子之类不疼不痒的问话，一个个随口答了便由着大人们给他们往衣兜里装那些吃头，等装的差不多了，便着急忙慌地跑到下一家。快到晌午时，拜年的人流就都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团帮里，或打牌，或赛鞭炮，或相约着爬山。那热闹劲儿和兴奋劲儿似乎一整天都鼓胀着不曾消退。

等过了初一，小孩子们便开始跟着大人们串亲戚。每年的初二，孟凡雪和两个哥哥都要尾巴一样的跟在爹娘后面去看望姥姥，姥姥家里便热闹起来了。每次一进门孟凡雪和哥哥们都要跪下给姥姥磕头拜年，慈善的姥姥除了给他们几个压岁钱，还要给他们这帮表兄弟姐妹们送些新年礼物。男孩子们是一包炮仗，女孩子们则是一块漂亮的花手绢。然后就是初三初四，这便是七大姑八大姨互相走动的日子了。总之就是天天热热闹闹的，街上路上到处都是穿着一新的大人孩子，人人脸上都溢着洋洋的喜气。

等到结了婚自己过起了日子，孟凡雪已经没有了盼年的丁点儿劲头，却是真切地体会到了娘那时的烦恼。

刚结婚那几年，过年对于被爹娘娇宠坏了的刘长江来说，不过是开拖拉机送料多少的区别，家里的活他基本不插手，任凭孟凡雪大呼小叫，他仍是两耳不闻家中活，照例抽烟看电视。常常气得孟凡雪一面吵骂着走过去狠狠地把电视关了，一面怒视刘长江老半天。那人也知理亏，自顾一言不发地将头脸扭向别处。等孟凡雪吵累了，瞪乏了，不好再去开电视，便起身迈着他的三棱步子怂嗒怂嗒地扬长而去，只留下个孟凡雪哭也不是叫也不是，临了还是一个人继续忙忙碌碌。

今年的刘长江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腊月二十三那天一大早就闷声问孟凡雪有啥活让他干，这让孟凡雪觉得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这样想着，孟凡雪还当真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见没什么异样便又低了头窃窃地笑。

两个人一起去赶了个苏家村大集，买了好多过年要用的吃的，还给天宝买了好几挂鞭炮。回到家还不到晌午，儿子在奶奶那边没过来，两人就又把三间小屋打扫了一遍，孟凡雪一面收拾一面又说起了去镇居民楼买房的事。

其实孟凡雪还真不是那种特别爱慕虚荣的女人。

当初她和刘长江结婚以后，没过几个月，孙文娟也结婚了。可人家江伟家里盖的是二层小洋楼，这在那时的农村里还真是少有的条件，惹得去参加婚礼的同学们都羡慕得不行。可那时的孟凡雪却觉得只要两个人甜甜蜜蜜的，住什么房子都一样，所以结婚时她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要这要那。但是，这几年间，随着镇上一幢又一幢居民楼的耸起，再看看村里好多年轻人没有楼房就不结婚的事例，孟凡雪也沉不住气了。尤其天宝一天大起一天，偶尔还带几个同学来家里，说是老师安排的学习小组，轮流去同学家，这样一来屋子就更显出了狭小，孟凡雪就生出了换房子的念头。可是那天和刘长江打过招呼以后，那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不发一语，这让孟凡雪很恼火。

今天把这事又提出来，孟凡雪本也没打算刘长江能点头同意，心里还盘算着怎么做通他的工作，可没想到刘长江这回一听竟没再反对，还答应过几天就去镇上找一下他的同学王大龙。说那小子上学时没看出学习多好，可初中毕了业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之后，他爹给他托关系去部队当了兵，几年下来竟然入了党，复员后又是他爹四处托人把他安排进了镇政府。开始时只是个小职员，这几年牛气了，听说混成了办公室主任，专管城建这块。

孟凡雪见刘长江不但主动帮忙做家务，还痛痛快快地应了买房子的大事，这心里就跟叫花子中了彩票一样，高兴得直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