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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过四十那条河，眼看往五十上奔的素芬，突然提出要离婚。这着实让大成吃了一惊，吓了一跳。要知道，他们夫妻俩是人人口中称道的“模范夫妻”呀！
①
当初认识素芬的时候，大成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靠着偷鸡摸狗度日。
那天，素芬休班，回老家看望养母。返厂时，路过商场，素芬打算进去买点东西。刚进门，突然想起自己把包里的钱都掏给了养母，素芬打个转，赶紧又出来了。就这么个功夫，自己的自行车找不见了。那是一辆新买的女士飞鸽自行车，花了她三百多块钱。车子骑着又轻省又快，素芬对这辆自行车特别爱护，骑了半个月，连护着车梁的塑料泡沫都没舍得撕下来。
车子哪去了呢？素芬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把车停在公厕门对着的墙角，不能错的。
她抬头左右望望，忽然看见左手过道尽头，有个人推着辆自行车走，他推车的姿势很别扭。素芬几步追过去，果然，是个小青年，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薅着车座，走一段，放下歇一歇。
素芬一把拉住车后座，喊：“这是我的车！”
小青年吓得激灵一下子，回头看是一个妹子，正想抵赖，周围的人围过来。
小青年忙把车放下，笑嘻嘻地说：“我认错车了。”
素芬气得脸通红：“这是辆女士车，你还认错？”
“就是，认错了还推走？”旁边一个老人胡子直抖，指着小青年质问。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喊：“是个偷车贼吧？送他进派出所关上几天！看他还干不干坏事？”
还有人嚷道：“不学好，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说着，有人挽起袖子，就要上手。
小青年连忙跟素芬说好话：“妹子，对不起，真是认错了。饶了我吧！”
素芬见车子没丢，心里也不那么气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说：“算了，饶你一回！”又冲周围的人喊：“谢谢大伙啊，没事了，散了吧。”
小青年擦巴擦巴头上的汗，跟着素芬的自行车旁小跑，死乞白赖问了素芬的工作单位，才走。
素芬是个善良的人。她小时候被养父养母收养，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儿子。素芬童年时候并没有得到很多爱护，相反，哄弟弟，做饭，洗碗洗衣，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冤枉和打骂。她特别能体会到别人的痛，才会放那个小偷一码。
那个偷车贼就是大成。大成在街上混了一年多，期间挨过打，受过罚，进过派出所。这次，本想顺手牵偷辆自行车卖俩钱花，没想到又栽了。更没想到的是，车主居然放过了自己。大成觉得这姑娘心地不错，就动了追素芬的心思。
大成每天到素芬上班的地方等素芬。素芬下班，大成就请素芬去吃饭，去看电影，去逛公园。素芬慢慢认可了大成，给大成提出要求：找个正当的事情做。
大成接受了素芬的建议，在素芬的资助下，租了市场的一个小店铺，倒卖水果。大成脑子灵活，嘴巴甜，生意竟然做起来。街道看着昔日的一个小混混居然干起正事来，还把他当成典型，进行了宣传，电视台还对他进行了采访，等于给大成做了免费的广告。大成的水果生意越做越大，做成后来市场的大批发商，这是后话。
②
素芬跟大成结了婚，就不上班了，帮着大成守摊进货。成箱成筐的水果，搬进搬出，一天下来累得够呛。可素芬不怕累，不怕苦，整天笑呵呵。谁来买水果，秤上从不亏人。有老人来，或者有带小孩儿的来，她在称好的秤上再饶上一、两个，哄得买主开心。整个市场，就属他们家的生意红火。
大成收摊，素芬做饭，吃过，两人躺在床上，大成热乎乎的身子抱住素芬，嘴巴拱在她耳朵边：“素芬，你是老天爷派来救我旺我的。”
素芬拍拍大成的脸：“那你可要对我好。”
大成把素芬搂得更紧：“你放心，我要对你好一辈子，不会然给你受半点委屈。等咱有钱了，你想吃啥就吃啥，你想买啥就买啥，都是你的！”
素芬心里美滋滋的。二十多年，她在养父母的打骂里一路走过，被人嫌弃，被人欺负。大成是从心眼里疼自己，素芬很满足。
过了两年，素芬怀孕了。大成不让她搬箱子搬筐干重活，可是素芬闲不住。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回，店里来的人多，素芬帮着搬了一箱苹果，当时就觉得腰酸。素芬没当回事，靠着柜子休息了一会，又搭手拉过几筐梨，结果到晚上收摊的时候肚子疼的受不了。大成赶忙送素芬进医院，可是孩子没保住。
素芬后悔啊！恨自己不听大成的话。
大成不怨素芬，宽慰她：“咱年轻，没事，好身子咱再要。”
可是，素芬的身子却不行了，怀上，一个多月，两个来月，准掉。
素芬知道自己怀不住，生不了孩子了。她觉得对不起大成，跟大成说离婚，让他再找个能生孩子的。
大成生气了，第一次吼了素芬：“生不了不生，咱俩自己过，算啥？整天就瞎想！”素芬从此不敢再提。
素芬又一次怀孕，听人说南地有个大夫，治她这个病，很神。素芬就跟大成说想去看看，大成依了素芬。
素芬一走就是大半年，告诉大成她在吃大夫的药，在保胎调养，感觉挺好的。回来的时候，素芬是抱着儿子回的，可把大成美坏了。
大成不让素芬干活了。他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没素芬，就没有我孙大成今天！让素芬好好享享福！”
大成有了钱，舍得给素芬花钱，衣服、化妆品、首饰……什么都买。大成也学小青年们，过情人节，过圣诞节，是个节都过，除了礼物，还给素芬买花。
素芬节俭惯了，不让大成乱花钱，她把钱都存起来，总是说：“将来有用的着的地方。”她只挑了一条大成买的铂金链子戴，其他的都收起来，对儿子说：“都给你媳妇留着。”
素芬很知足，跟以前自己受过的苦日子比，就是泡在蜜罐里了。素芬的要求不高，一家人安安稳稳，健健康康，苦点累点都没啥。关键是现在大成生意做开，当了老板，自己的日子过得不苦也不累，用书上的话说：岁月静好。
③
儿子已经结婚三年，还没有要小孩。一家人都好，没有遇见啥窝心事。
可是素芬居然提出离婚来！
大成不愿意离，跟素芬说：“我哪做得不好，你说，我改！”
素芬冷着脸，“不用！”
“你到底是咋想的，说出来，让我明白也好。你不说个理由，这婚，我不离！”大成也犟。
“莫不是你外面有了人？”大成猜疑。
素芬不言语。
果然如此，不然，还有啥原因能让一个女人斩钉截铁不回头？
“是谁？”大成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给咱家供货的老胡。”素芬的脸冷冷地，灰灰地。“是我对不起你，我净身出户。”
大成不禁打了个冷噤。
儿子、媳妇回来劝素芬，素芬都没吐口。素芬一辈子都没这么固执过。
儿子红着眼：“您执意这样，别怪我们狠心。”
素芬笑笑:“不怪你们。”又说：“柱子，好好孝敬你爸，他不容易。”
婚，终于离了。
三十年的婚姻啊！
④
素芬执意净身出户。大成执意塞给素芬十万块钱。
素芬跟老胡去了南方。
很多人感叹：没想到啊！又有人说：也不能算是坏事。
确实不算坏事，很多人给大成提对象，大成算是个钻石王老五了。抢手！
半年后，大成再婚，对方是他店里的员工翠儿，泼辣能干，抵得过当年的素芬。
⑤
一天，大成接到老胡的电话:"素芬想见你一面。“
大成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过得不好吧，后悔了吧？
大成此时事业如常，又佳偶新婚，春风得意。他很想让素芬看看，当初离开自己是个多么错误的选择。
大成见了素芬。素芬果然过得不好。
躺在逼仄的小屋里，人瘦得皮包骨头，大成差点认不出来。大成心里的那点优越感瞬间没了，大骂老胡:“你怎么把素芬折磨成这样？"
素芬摆摆手，招呼大成坐到近前。
"不关老胡事。”素芬很虚弱。递给大成一张诊断书:乳腺癌晚期，诊断日期是半年前。大成惊愕地望着素芬，"咋回事？你病啦！别怕，咱治！”说着，拉起素芬的手，眼泪流下来。
大胡在一旁说、"素芬咨询了她这病，已经扩散，治也就是拖着多活几年，往里瞎扔钱。她知道你是个好人，要是知道她的病，砸锅卖铁肯定也会给她治。她说你们这日子混起来不容易，不能因为她这个病把家拖累败了。”
素芬朝大胡点点头，又朝他摆摆手。大胡出去了。
大成脑子是懵的，嗡嗡乱响，他没想到竟是这样。当初素芬执意离婚，自己背地里没少骂她，尤其是得知她跟老胡走了，更是想起就诅咒她。
大成心里后悔啊！
素芬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拉过大成的手:"我跟老胡，没啥。他，替我背了黑锅。”歇歇又说:“你去吧。别恨我。心里恨，身体不好。”说完，累得闭上眼睛，似乎睡过去。
大成手心里多了两样东西。
展开，是一张发票，开票日期是2015年12月24日，买的物品是一条铂金手链。
大成羞愤难当，原来，素芬她什么都知道！
2年前，大成跟店里招来的小姑娘翠儿好上了。给素芬买的铂金项链，给翠儿买的手链。票是分开开的。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手链的发票。
想想翠儿戴着手链在店里招摇，一副别人都不知道的愚蠢样子。
想起翠儿曾经打电话问他:票呢？链子骨凸出一节，怕是要断，修一修。他没票，又买了一只玉镯子给翠儿。
原来票一直在素芬手里攒着，攥得紧紧的，不露半点声色。
另一张是卡，当年大成给素芬的卡。
“给了老胡2万，委屈他了。”
大成想起当年偷自行车时，素芬说:“算了吧，没事了，大伙都散了吧！”那一刻，他就爱上了这个善良的姑娘，是她，护他安好。自己曾一度发誓。以后一定混起来，爱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素芬面前戴上了一顶面具，用夸张的大手笔，来掩饰自己的假意……
唯独没想到，素芬都知道。
她却咽下所有委曲，以牺牲自己的方式，仍然护了自己的周全。
素芬留给大成最后一句话:都不容易，好好过日子。儿子是个好孩子，跟亲生的一样待承他。"大成哭成个泪人儿，素芬还是给他抱回了一个儿子。
素芬走了。
大成回家，继续过他的日子，带着素芬的叮嘱，跟儿子，跟翠儿，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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