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他离开了

文｜陆小墨

前段时间家里发生了点事。

有天早上我还没出门去学院，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爷爷住院了，让我一会儿给阿姨回个电话。

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我整个人发冷，头皮发麻。然后就问我妈，爷爷他没事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大碍了，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我们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等他差不多好了，我才让你打电话去慰问下。

我当时有点火，就直接在电话里冲着她喊：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怎么老是喜欢瞒着我？这都过去一个星期了你才告诉我？！

她在电话那头很无奈地回了一句：就算提前告诉你，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在武汉嗄。

原本的高音调立马就降了下来。

我很想补上几句：但我可以多打电话关心爷爷啊，我也可以多陪奶奶和阿姨说说话，让他们多点温暖。但我心里很明白，爷爷那时候应该听不到我的声音，奶奶和阿姨更需要的是能够照顾爷爷的帮手。

一种无力感就这样油然而生。

不光是因为人在异地，没有说走就走的洒脱。而是我现在的能力太渺小，承担不起照顾长辈的责任，甚至连自己都还是活在父母的荫庇下。

除了说那几句能够宽慰人心的话之外，我拿不出任何的实际行动，包括为长辈擦身洗漱，彻夜陪伴和支付医疗费用。

我妈在电话那头宽慰我说，你也别太担心了，长辈的事有我们这一辈顶着呢。你爸一会儿要去医院探望爷爷，你阿姨也在医院里陪着，还有你大叔和二叔呢。

所以嗄，你也别给自己太多的责任感。

现在回想起来，我妈当时说完那句话后，我是轻松了不少的。有一种又能躲进被亲人保护的安全区中的感觉，莫名地就涌起一种力量，而不是一味否定自己的不行。

这也许就是亲人之间不可言说的温暖。

我是个把亲情摆在第一位的人，而且非常确信地认定，所有的爱情和友情最终还是会沦为亲情。包括我最爱的男人，以后会成为我家庭的一份子，而我最爱的那些姑娘，都会介绍给我的亲人，成为非血缘关系的姐妹。

但以前年少的时候，对亲人的认识始终是停留在索取上。

对老爸是：看同学买了最新款的MP4，我也想要一个；手机被偷了，老爸给我买个新的；飞机晚点到半夜，老爸过来接我啊；一个人不敢去看牙医，老爸陪我去...

对老妈是：妈，我明天早上想吃三鲜面；妈，你帮我把这个星期的脏衣服洗一下；妈，我想吃水果，你去菜市场的时候买回来啊；妈，晚上给我做土豆鸡块和油爆虾...

现在却觉得，亲人是上天赐予的可以相互依靠的关系。不单单只是你单方面地向他们索取，而是你也需要成长为他们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其中的某位离开了我们，剩下的人就需要更加依赖彼此，相互理解鼓励和支撑。虽然未来我们的血脉也会延续，但那些曾经给予我们这段非凡血缘关系的人总只会慢慢老去，然后在一个你猝不及防的日子里离开你。

我无比畏惧这些，应该说是避讳谈论这个问题。

之前有个朋友的父亲因为疾病过世了，她作为长女需要承担起照顾整个家庭的责任。上面是整天以泪洗面的母亲，下面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妹妹和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弟弟，父亲的离世仿佛是一下子把家庭的重担压在了她身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工作还算不错，能够支撑得起自己日常的开支和弟弟的读书费。再加上妹妹和母亲都有工作，经济上虽然比起之前困难了些，但也还能挺过去。

但唯一让这家子人挺不过去的就是失去亲人的痛苦。

母亲原本是自己经营一家小商店，在学校附近卖些孩子们喜欢的小零食。父亲离开后，她白天还是照样去开店。

只是再也看不到一个骑着老式自行车的男人拎着铁饭盒兴冲冲往学校赶来，陪她一起在店铺里吃午饭，然后赶去田地里继续干活。

朋友说，那段时间父亲生病躺在家，母亲并没有关掉小卖铺，但是一到饭点就会往家里赶，做好饭菜陪着父亲吃。

母亲其实不太会做菜，她大半辈子就吃了父亲做的菜，平常也很少下厨。只有他忙时她才会下厨，照顾几个孩子。孩子们都嫌弃她做的菜难吃，然后他就大口大口吃，还说如果今天这菜要是不吃完，明天就没得吃。

她那时候想啊，这个男人算是嫁对了。虽然跟着他没有过上所谓的富贵日子，但有他在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然而现在，这个人说走就走了。

母亲还是会守在小卖铺，朋友劝她关掉小卖铺跟她一起去镇上住。她却说想留在这里，看着每天来来往往的小朋友心情会好点。

这条大马路啊，你爸骑了十几年，我现在一听到学校午饭铃声响起，就感觉你爸他要来了，打着“叮铃铃”的声音要来了。可等回过神来一想，他都走了，又怎么会来？

也算是个念想，总觉得他会来，盼着他会来。

朋友说这段故事时泪流满面，她悔恨地说，自己都不知道父母之间的这些事，近几年她因为工作上很拼，每年也很少回家。这也是她偶然有次去给母亲送饭时，学校附近住的人跟她聊起的。

她每年回去最多也就两次，一次是过年，另一次是端午。每次回家住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天，有时候在外面住习惯了，回家了反倒睡不安稳。

母亲有时会来她住的地方看她，父亲却很少过去。

在她的印象中，自从大学后她就很少跟父亲讲心里话，也很少会有长时间的对话。除了看到父亲扛着行李送她去火车站后离开的背影，似乎连正面迎接拥抱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有时说起她小时候，她都不敢相信以前的自己有多粘着父亲。因为是长女，父亲那时候特别疼她，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放在她手中。

可现在，她回想起来最多的就是父亲那副沉默不语的表情，佝偻着身体，背着手站在母亲的旁边迎接她回来。他不爱笑，表情有些严肃。却会在她回来前就准备好丰盛的晚餐，然后一个人喝点小酒，看着她吃。

这样的父亲，多少有点距离感，却又感觉他时刻在关注着她。在她好的时候不打扰，在她不好的时候挺直了腰板也要为她撑腰。

朋友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在他健康的时候多他给点回应，哪怕是陪他喝点黄酒吃点炒花生，或者是去田里给他送饭，又或者是在他迎接她回家的时候也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现在这个人说走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在父亲节给他发一个肉麻的“爸爸我爱你”，还没来得及给他买个新锄子，还没来得及去带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就走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

朋友说，她那段时间里浑浑噩噩的。梦里总是看到父亲的背影，然后旁边是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可就是怎么也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晚上睡眠不好，白天工作效率也低下了很多。以前从来不会被别人质疑工作上的能力，但她那个月收到了上司委婉的警告，月末的绩效也有下滑。

有时候一个人回到住的地方，走在路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哭。总是觉得老天很不公平，为什么偏偏要带走憨厚老实的父亲。然后开始骂，骂完了哭。

就这样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她后来说，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肯定会觉得我像个女疯子，情绪完全不受控。

我那时候并不能体会到她的情绪，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能够让她获得片刻的安宁。在我眼里，她一直是我很欣赏的女孩，而且很懂得规划自己的未来，思想上也比同年龄段的人要成熟很多。

即使这样，她也曾在那段迷茫无助的时间里问过我一个看起来很不符合她风格的问题：你说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不再那么想念另一个人？

我当时说，很简单啊，你去关注另外一个人不就好了。把所有想一个人的时间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一旦伤心了就给那个人打电话聊天，别一个人呆着。

她后来告诉我，这个方法很管用。

只要一想起父亲，她就会给母亲打电话，然后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在小卖铺有没有遇到调皮的小孩，弟弟每周回去后乖不乖，有没有收到前几天给她寄的东西...

尽量不在母亲面前提到父亲，因为她觉得现在的这段时间并不适合时常缅怀已逝人，因为提到只会是崩溃。

有时候提到吃的就会想起父亲，但两个人能够聊天还是会比一个人呆着来得更好，即使还是会说着说着流泪，但至少当有个人控制好情绪后会懂得让对方也振作起来。

甚至她隔周都会买菜回去，陪着母亲一起做饭，等弟弟从寄宿高中回来，然后一家人吃顿热腾腾的晚餐。母亲也开始学着做菜，手艺见长，有时做多了就让隔壁家的小女孩过来蹭饭吃。

她跟母亲有个约定：以后谁要是想父亲了，就把想跟父亲说的话发给另一个人，然后把悲伤散开，别藏在心里，会很苦。两个人的分担，失去的那份想念就不会那么重了。

这就是亲人之间的互相慰解吧。

在痛苦面前不再一个人担着这沉重的压力，而是相互分担相互取暖着过好活着的人该过的生活。这也是父亲想看到的最好的回答。

她后来时常会唏嘘，那时候之所以情绪会那么失控，其实除了再也见不到父亲的苦痛，还有一个人要撑起照顾整个家庭的虚无感。

之前活得太没心没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万事大吉，什么大事还有父母顶着。可父亲离开后，她也有恐慌，要和母亲一起面对生活那么多的琐事，她也许会成为弟妹的另一种父亲的存在。

她很害怕。

但那时的她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力量也很强大，她却把他们想象成嗷嗷待哺的婴儿，才会有那么大的恐慌和无助席卷而来，让情绪时不时失控。

当一切慢慢进入正轨，她才发现虽然家中再也没有父亲，但她还有那三个最爱的人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即使外面的世界再残酷再现实，她也能在家里找到一片柔软安放自己孩子一般的心。

怕的是什么？

怕的是你把死亡当作了一切的终结，而忘记所有你本该现在承担起的责任，想要逃避随之而来的不安全感。可我允许我的软弱，只是不能软弱太久。

我们都需要成为活着的人彼此的依靠。

这不是说，我要完全承担起照顾整个家庭的责任，母亲和弟妹就可以完全伤心其中。而是，想哭的时候我们一起哭，但哭完我们要彼此安慰，彼此振作，然后努力让这个家庭再次充满笑声。

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是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努力的。

所以嗄，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他离开了。你要记得，这并不代表着世界的终结，也不代表着你可以就此沉沦，而是我们在人生中的某个时刻必须经历的一个苦难。

让你懂得更珍惜活着的每个瞬间，爱着你的每一个人，还有感恩你可以依靠着度过苦难的那些亲人。

是这些，会把你塑造成更加珍惜生活，理解生活和感恩生活的人。

然后继续去爱人。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