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01

佛光寺虽藏于深山密林，但香火甚旺。每月初一、十五，不少善男信女礼佛而至，以期正善正行，广获法益。

烧香拜佛早晨最好，所以那些稍有条件的人，会向寺庙布施一些钱财，提前入住到寺庙，这样方便第二天烧得头香。

方野不算是虔诚的信徒，所以每年的正月十四会提前入住到佛光寺，替自己年迈的母亲请香。

就像是惊涛起于平静之间，案发之前没有半点征兆。午休之后，入住佛光寺的所有住客都会随主持共修打坐。结束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只剩下寒风凛冽、白雪皑皑。原本打算四处观光一番的方野只得窝在房间内看书打发时间。

然后是晚课，晚课结束就到药石时间。所谓药石就是晚饭，但出家人讲究过午不食，之所以还吃晚饭，只是为了给身体提供能量，治疗“饥饿”这一疾病，而不是贪图美味。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黑沉，因为积雪压坏了线路，寺庙各室都点燃了蜡烛。执事敲钟后众僧客在五观堂聚集，所谓五观：一是计功多少，量彼来处；二是忖己德行，全缺应供；三是防心离过，贪等为宗；四是正事良药，为疗形枯；第五，为成道业，应受此食。

但就是在这个环节，执事发现住客中少了一个人，一个患有腿疾且年过七十的老居士。于是差令一位小比丘去呼叫，但随后传来的却是一声惊呼。

当众人到达客房内后，发现老居士已经上吊而死。绳子是用寺庙供给的床单制成，悬挂在房子的横梁上。双脚之下是倾倒的凳子，不远处是取暖的煤炉，铜皮水壶在上边烧的嗞嗞作响。

现场调查，小比丘到达死者房间的时候房门是从里边锁着的，也就是说死者事发时完全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离的密室状态，所以断定为自杀。

因为通往山下的小路已被积雪封盖，不宜在晚上出行，所以主持决定先电话通知家属，第二天再将其遗体送往山下。

只是这个时候，围观的住客中有一个热衷于推理小说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对事件的性质提出了质疑。

02

死者距离地面约80厘米，而凳子的高度只有50厘米，即便是加上脚掌的长度，还有约10厘米的高度。10厘米的高度误差，对70多岁的死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跳起来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断定是他杀。

可是自今天早上开始，寺庙已无外人进入，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一定在众人之间。一时间大家相互猜疑，阴云笼罩。

“方野施主，我知道您是警察，不知对此事看法如何？”主持无法给出定断，只好求助于方野。

其实自推门的那一刻起，方野就是注意到了尸体距地板的距离不合逻辑，只是对周遭环境观察之后并没有发现有第二个人活动的线索。

死者下午的时候还参加了共修课，说明死亡时间是3点至5点之间。据当班执事介绍，这一时间段，大家都各自在房间内躲避风雪，印象中并没有宾客外出活动。

而且死者房屋远离寺庙主活动区，是相对独立的空间，如果凶手杀人，必须要穿过一片空地潜入房间，那雪地上一定会留下脚印，但是方野对脚印进行核查，除了刚才慌慌张张赶来的这群人，并没有多余的脚印。

为了便于查案，方野责令其余僧客全部回到自己的房间。临走时，那位最先对案件提出质疑的年轻人悄悄对方野告知了一些线索。

死者是信和地产的老董事，早年前他所开发的楼盘因拆迁闹出了命案，死了一对老夫妇，而他们的儿子就在这座寺庙里担任武僧。

如果是武僧，他是否能够通过飞檐走壁到达死者屋中，进而实施犯罪？方野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在心中对自己的智商嘲笑了一番。事发的房屋四周毫无其他建筑物连接，还飞檐走壁，你怎么不说靠意念杀人。

“对了，死者为何要离群索居，选择这所房舍？这个房舍离公厕和厨房都很远，并不是理想的居住地。”方野向住持询问。

可怜的住持，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了古寺的清静，明天还不知道如何应对逝者的家属呢。

“这个房舍是老居士独有的，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向寺庙布施了一些财物，长期租下了这所房舍，每年都会到寺中小住一段。兴许是人老了图个清静，又或者怕泄露一些商业秘密，毕竟是商人嘛，总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住持解释说道。

“您说他十几年前就租下了这所房舍？”

“是的。”

“那他知道，那个武僧事情吗？”

03

听到“武僧”两字，住持慈善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然后双手合十，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其实这件事早晚瞒不过你。那个武僧法号释净，是我平生最得意的弟子，禅武双修。就在五年前，他的老家被信和地产开发，因拆迁纠纷父母不幸罹难，由此和这位老居士结下了仇。期间曾多次试图报仇，都被我发现并及时制止，才未种下恶果。后来，我看他戾气难消，就将其逐出寺庙。本是想让他磨练一番，但这么几年也一直未曾见面。”

从动机来讲，武僧释净是最主要的嫌疑人，既然他对寺院如此熟悉，若是提前潜入到寺院，然后趁机将其杀害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他是如何潜入房间的？如果破解不了雪地脚印的谜题，即便抓到释净也没有证据，这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只有解开了这个死结，剩下的便可以顺藤摸瓜。

一定是自己忽视了什么细节。想到这里，方野再一次回到了案发现场。

屋子里的煤炉烧的很旺，虽然房舍是木质的，但是顶层铺的有保暖材料，屋子里很热，方野下意识解开了口子。方野看向死者，他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绒服。这样的温度下，穿这么厚不觉得热吗?方野眉头紧皱。

带着疑问，方野走到了煤炉跟前。地板上有煤渣掉落，显然是人为搬动的。煤炉原先的位置在卧榻旁边，是为了晚上取暖，而现在被移到尸体旁边，难道有别的目的？

铜壶的水已经快要烧干了，一壶水从烧沸再到烧干，需要2多小时，也就是说，死者参加公修课返回屋子后，先是在煤炉上放了一壶新水。

水，想到水。方野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屋子里没有自来水系统，死者是从何处取得水？

“住持，我想让你帮我核实，公修课之后死者有没有去水房打水？”

“可以，去水房要经过司水的房间，我去问下他就知道了。”

住持施礼后便离开了房间，此时是微弱烛火下映照的房舍只剩下方野和死者两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

04

房间内的物品，第二件令方野感觉奇怪的是，床上的被子。死者的被子有两条，而其他房舍的配备都是一条。按常理来说，屋子里升起煤炉后并不寒冷，一条足矣。

方野走近，用手触摸一番，感觉到有微微潮气。“原来是这样！”方野惊呼一声。

“只是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方野自语，显然他对案情已经有了眉目。

床边摆着一个床头柜，方野打开抽屉，发现里边有一瓶药，是抗癌药。方野用手摩挲着下巴，片刻后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死者，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此时，住持气吁吁地赶回来了，身旁跟着的还有司水执事。

“方警官，下午3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去水房打过水。”司水执事说。

“那死者上一次打水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昨天上午吧，对，是昨天上午，我看他身子不利索，还问他用不用帮忙。”

方野点了点头，然后对住持说道：“师父，所有僧客可以解禁了，我已经查到凶手是谁了。”

“谁？！”

“就是死者自己！”方野的语气，显的不容置疑。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凶手自己杀死了自己？”住持震惊地几乎每根胡子都要竖了起来。

“对，这完全是有预谋的自杀。起初我也认为死者是他杀， 把关注点聚焦在积雪上，然后发现根本无法解释。当我决定跳出来的时候，就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可是，死者是如果踩着凳子跳到绳索上的呢？”

听到这一问题，方野笑了笑说道：“这是死者的障眼法，我们都被它误导了。死者根本不用跳，他只需要踩着冰雪上去就行了。”

“这一点很好解释，其一煤炉为何被移动，显然是有特殊需求，而这一需求就是快速融化遗留下的冰雪；其二为什么死者从昨天到现在没有打水，而水壶里却有新水，显然是把多余的冰雪放入了水壶里处理；其三就是多出来的被子，房间里这样的温度晚上盖两条被子会很热，为什么死者要多配一条，因为多出了的那一天根本不是盖了，而是为了储存提前运到屋子里的冰雪。”

“可是，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呢？”

“死者长期服用抗癌药，说明已经患了癌症，而且很可能是晚期。我了解到，这几年信和地产的资金链不太乐观，濒临破产。死者是想通过骗保的手段来获取一笔高额的赔偿金，进而为自己家庭输血。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拖朋友查实，死者生前确实购买过一笔人身意外险，如果是他杀，至少会赔偿一千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还有一个帮手，就是那位说自己热衷于推理小说的年轻人。我想待会我问他埃勒里·奎因的手稿内容，他一定回答不出来。”

方野补充说道，露出自信的微笑。房舍外，大片鹅毛大的雪片再一次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