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常识的人都会记得,眼睛的困惑有两种,也来自两种起因,不是因为走出光明,就是因为走进光明所致,不论是人体的眼睛或是心灵的眼睛,都是如此。
——柏拉图《理想国》
《理想国》一如柏拉图的大多数作品,是一部以苏格拉底为主角展开的哲学著作。相较于普通的理论文章,《理想国》更像是一个富含哲理的剧本。柏拉图借由苏格拉底与众人的辩论来承载其观点,并使用了大量的类比与比喻进行了详细阐述,不仅提高了文章的可读性,也使得读者能更好的了解到书中理论的推导过程。
图片来源于网络《理想国》
全书共分为十卷,卷与卷间承接自然,脉络清晰可循:以苏格拉底与克法洛斯的对话为起点,第一卷围绕金钱之于衰老的作用进行探讨,随后苏格拉底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欠债还债是不是就是正义”的讨论。自此,辩论的主题便转化成了“正义是什么”。在随后的一卷中,苏格拉底驳倒了别人提出的多个定义,不等他提出自己对正义的定义,色拉叙马霍斯便大谈了一通不正义比正义更有利的观点。苏格拉底又转而论证“人的生命的特殊之处在于能够发挥心灵的功能。而正义恰恰是心灵的德性,所以正义的人快乐、幸福。”
苏格拉底的论证似乎无法服众,第二卷众人要求苏格拉底在摒弃正义所带来的好处的情况下,论证正义好处之所在。苏格拉底则提出,要探讨人的正义,不如通过国家的正义来以大见小,从这里开始,理想国的恢弘图景开始显现。
首先苏格拉底确认了社会中职业的层层划分,但逐渐的随着城邦的扩张,城邦对“卫士”产生了需求。卫士不同于普通职业的老百姓,这个具有特殊性的职业必将有特殊的教育方式,自然而然的,话题又转向城邦的教育。关乎教育,苏格拉底用了两卷来从各方面细细阐述,将他的结论以一言蔽之,即一个正义的城邦要做到不同阶层的人在国家内做他自己份内的事,这个国家应该兼具智慧、勇敢和节制的品质。那么对正义的人的定义也是异曲同工,也就是能让心灵中的理智、激情和欲望按照一定职能各司其职的人。
结束了定义方面的探讨,在随后的两卷中,柏拉图提出了本书最为人所知的“哲学王”理论以及三喻(日喻,线喻,穴喻)。哲学王理念即理想国应由哲学王来统治理想国的观点,而三喻则是柏拉图关于公民的善、认识层次与教育所构建的宏大理论,受篇幅所限,并不在此仔细展开。
《理想国》的情节大致如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柏拉图在此书中提到的并非碎片化的观点叠加,而是由教育,制度,社会阶层等多个方面共同构建的理想国的具体框架。即使是对柏拉图所知甚少的人,也能从《理想国》一书粗略了解古希腊圣贤宏大的思维深度和对于真理、智慧、善义无反顾的追求。接下来,就容笔者针对书中的部分内容发表一下个人的观点。
图片来源于网络1.理想国之于古希腊
众所周知,古希腊是民主政体的起源地。而理想国产生时,正值民主政治从黄金时代走向衰败的时期。此时的雅典还沉浸在伯利克里时期兵强马壮,经济政治空前繁荣的迷梦中,殊不知此时的和谐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政权由少数人掌控,无知的大众们空口附和着,沉醉在演说家口中的盛世民主的美梦里,民主一步步走向偏激,不变的制度难以维系不断膨胀着的欲望,柏拉图就生于这样一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时期。
师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与其师拥有如出一辙的无畏。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大胆的抨击了现存的民主制度,认为“当民主中的自由达到极限之时,便是为专制扫清了道路。”过度的民主无异于放任,会导致公民将礼义廉耻、法规法度置于不顾,道德伦理倒置,国家也无秩序可言。然而哲学家的伟大,不仅在于他们超越常人的智慧,而且在于即使他们看破世间的黑暗与不完美,仍然心怀热血,用尽自己的生命去带领众人接近真理。正因如此,柏拉图提出了他所认为的理想国。
理想国的特质,正是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又因人无完人,柏拉图便希望通过不同阶层的分工来实现这一目标。工匠们节制不逾矩,卫国者勇而无畏,被赋予重任的统治者则需要具备治国理事的智慧。人们各自按照其天赋行事,不妄图谋权夺位,将这三种特质协调起来便能构成城邦的正义。但公民们要如何达到理想国的要求呢?柏拉图将塑造公民的能力寄托在教育方面。
柏拉图式教育与我们如今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观念相同,他认为一个合格的公民不仅要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所造诣,也要拥有健壮的体魄,才可以对城邦的建设做出帮助。而“哲学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要在德智体美方面优于旁人,还要拥有智慧,对于真理的向往高于一切。柏拉图理想中的哲学王,就是实现理想国的主要支柱,他虽有过人的天赋,却从不贪图为自身谋福利;他爱好真理胜过名利,看淡肉欲而重视精神上的升华;众人对他赞不绝口,他却不会因此迷失自我。单从要求上看,我们也能够看出这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国》中的人物也提出了与笔者相似的疑问,他质疑苏格拉底,这样的理想国岂不只是空中楼阁?柏拉图对此的解释是,行动不如思维更接近真理,理想国的理论只是一种完美的存在,而真正在实现过程中,总能寻找到实现与之对应的方法。
话虽如此,但在笔者看来,柏拉图把理想国这个完美的存在全然寄托在一个同样理想化的“哲学王”身上,盼望着哲学王以一己之力引导国家的建立,显然是不现实的。文中的诸多理论诸如柏拉图式爱情也好,音乐和戏剧的严格管制也好,柏拉图过多地要求人们的灵魂超脱,却不曾想人非圣贤,内心的欲望是人自然的一部分,用外界的教育去使人们与内心欲望剥离,和“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又有何不同呢?笔者认为,在建立国家的过程中,我们首先应该解决的是如何在公民间建立某种联系,使得本不完美的个体尽可能的达到集体利益的最大化。等待着一个完美的人来领导国家,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大大降低了可行度。
但纵然理想国具有不可忽略的局限性,我们却不得不承认在两千年以前,柏拉图能提出这样堪称前卫的观点是非常了不起的。身在民主国家,柏拉图却能对于各种政体的演变了若指掌,恐怕也正是因为参悟了不同政体的优劣,在如何形成一个完美的国家上,柏拉图才能形成一系列完善的理想国理论。
在洞穴喻中,柏拉图将世界比作一个黑暗的洞穴,黑暗洞穴中的人是无知的,被自己的感官所迷惑而无法了解真实的世界,少数哲人走到地面上领悟到真正的哲学和真理,而他们的使命,就是放弃自己对于真理的热爱重新回到黑暗的世界,启蒙和解救陷于悲惨境地而毫无自觉的人。我想对于陷入黑暗的希腊来说,柏拉图等哲学家们不正是这样一群舍身为国的人么?他们怀揣着满腔对国家的热忱投入政治的汪洋中,孤注一掷地试图将希腊从危险的边缘带回来,纵使最终他们的理想国没有完成,但他们的一份勇气何尝不叫人动容呢?
2.理想国之于当今
从当今的视角看理想国,则又是一番不同的探讨。不得不提的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纵使先知如柏拉图,其所著的文章还是带有当时某些较不为现代人所理解的思想。
首先,妇女与奴隶的地位问题是一个尤其尖锐的问题所在。在柏拉图或者当时的古希腊人眼中,奴隶是一个几乎丧失了人权的集体,虽然已经有人意识到了奴隶反抗的力量是相当巨大的,但仍然没有人认为奴隶可以与雅典公民平等。仁善如柏拉图,他在倡导宽容对待不同城邦的希腊人时,同样忽略了奴隶与外邦人的地位。学习历史的人知道,希腊最终的灭亡正是被别的国家所吞并,古希腊人或许认为处理好内政便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正是这种局限于一国之内的思考范围限制了古希腊的发展,大意轻敌的后果便是惨遭吞并。除了奴隶之外,妇女也是一个不被雅典政治所接纳的存在。在《理想国》中,妇女被拿来作为软弱和低能的代表,虽然柏拉图宽容的表示允许部分身份高贵的女贵族享受和男子一样的教育,但同时他也提出了,将妇女和儿童作为卫士的共有“财产”进行共同享有。从前我们只听过土地,房屋和金钱的共用,却不想妇女作为一个个独立的生命体也可以进行如此划分。
平等权向来是一个旷日持久的争辩话题,且不说男女之间的平等问题直到今天还尚未解决,但就主奴之间的不平等在当今世界的不少角落里也仍然存在着。当学习到种姓制度时,笔者深感不平与愤怒,人与人之间怎么可以简单通过姓名决定贵贱高低。但当笔者看完理想国的时候,就对这种制度的来源有了一点了解。柏拉图试图编造一个天定命运论,告诉群众上帝在每个人身上都注入了金、银、铜等不同的金属,正是这些金属决定了每个人不同的品质以及合适的阶层。这个想法本意是好的,柏拉图希望有人能准确地判断出每个人的品质因材施教,但他不曾想到,在全能的预知者不存在的情况下,阶层的划分就会成为社会等级的桎梏,不分好坏地将所有人限制在固有的偏见中,使昏君当道作恶,智者颠沛流离。无怪乎当看见苏格拉底说出:“即使当代人不相信,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会相信”时,笔者的第一反应是倒吸一口冷气了。
其次,除了平等的问题,在《理想国》中让我不敢苟同的还有柏拉图对于文学的看法。柏拉图似乎尤其不喜欢荷马等悲剧史诗诗人,在书中他也曾多次提到将除了激励文学以外的所有作家驱逐出城邦。这些诗人的罪名是“将软弱的品质大肆宣扬,危害了公民的心智发展。”如今看来,荷马作为古希腊最著名的诗人之一,他的贡献之巨大不言而喻。不论是荷马,亦或者同样被柏拉图所排斥的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他们所留下的著作传唱至今,历史将他们视为古希腊文学史上永不凋落的明星,代表着古希腊文学的辉煌及人类在戏剧上的探索与收获。那么,为何柏拉图要将这些伟大的人物驱除出境呢,笔者根据文章分析出了以下几点。
第一,就上文所提到的“危害公民心智发展”的理由而言,柏拉图的观点本意并非没有道理。他认为悲剧中的人们所谓悲痛、愤怒等负面情绪会给公民树立不良的范例,让本应时刻保持睿智冷静的公民们学会了产生异常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在柏拉图看来是有害于城邦建设的。但就笔者看来,正所谓堵不如疏,负面情绪的产生并不来自于后天的学习,通过制度强行禁止发泄这样的情绪,反而更容易让负面情绪在沉默中不断发酵生长。历史上留下了太多这样的案例,文字狱也好文革也罢,强权让一切的不平的声音压抑在看似平静的表面,难道就能解决人们心中的迷茫与痛苦吗?悲剧文学能教会人们如何去排解这样的情绪,也能让人们从千千万万同样挣扎的历史人物中获得慰藉。故笔者看来,不能片面的反对悲剧文学。
第二,大抵是因为在文学作品中涉及了太多对于神权的冲击。这点并不是柏拉图在书中明确提出的,是笔者根据《理想国》的其他内容以及悲剧作家们的作品特点进行的猜测。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所写的悲剧把写理想化的英雄转变为写现实中的人,这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一个成就,亦是悲剧走向现实的标志之一。但这样的成就显然很不符合理想国的要求,要知道理想国建立的最大支柱就是人们对神的信仰。为此,柏拉图专门分出了一个章节严肃地进行了神的定义——绝对的智慧、理性。这样的神,是不可能出现戏剧中所谓的趋炎附势,相互欺诈的行为的,上帝正是需要这般完美至极的形象,才能够承担建立理想国的信仰基础。放任文学作品的生长,无异于将理想国逼上悬崖,但也正是这些看似“危险”的文学作品,打破了神权桎梏在人权上的枷锁,将开放的光辉洒向广袤无垠的土地。
图片来源于网络综上所述,相较于两千年后的制度与思想,《理想国》的确还有很多那个时代的局限之处。但正是时代的久远,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展现的他对于政治的深入探讨,对于治国之道的精心设计,和对于真理永恒的追求,才越发显得难能可贵。生在动荡时期的雅典的柏拉图,无异于是一束照亮时局之蒙昧的光。不论今日或往昔,唯有永不停歇的思考,才有可能让我们一步步接近梦中理想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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