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驰
晚饭破天荒地没有出去。顾谷卷着袖子在厨房里忙活,丁也照常蹲在地上,靠着垃圾桶剥蒜。
他看着她从车厢里笑着出来,步履匆匆地往前走,默默跟在她的后面。眼见着她按动了电梯,门开了,她迈进去。他刷了门禁卡,手搭在玻璃门把手上,整准备开门,她的电梯就缓缓关上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意味。她没有拦。
丁也坐下一部电梯上楼。出轿箱的时候,听到仿铜制金属门吃进锁里的声音。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
丁也下沉着眼睑开锁进门,换鞋,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顾谷的拖鞋从厨房里出来,绕道一侧拉开冰箱,从里面翻出一些菜来。他放了东西,转身跟着她进去,没吭声。在洗手台上冲了手,他拿着蒜开始剥。剥好,他又去削姜。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总想找点事儿,想和她呆在一起。他觉得她会像往常一样需要,无论是姜蒜,还是他。
顾谷没有制止。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配合,像是一只筷子和另一只筷子。
她拒绝把这样的时刻教给那些陌生的厨师,拒绝让那些陌生的服务员随意穿插进他们独处的时光。这是他们的离婚纪念日,第零天。她想要和过往所有的习以为常做抗争,要让这一刻与以往任何一刻都不一样。
于是耗费了许多时间去炖一锅牛腩,鲜红的西红柿切片放进里面,没多久就化成了一摊烂泥,泛黄的红色,稀软,没有形象。像在生活着口大锅里熬煮的她。
拿出两只高脚杯,开了一瓶红酒醒着。饭菜上桌,又点了一只香氛蜡烛,醇厚的松木和生机活跃的桉树香混在一起,像傍晚起雾的深林,在树叶和风声里用餐。清冽,冷静。
“红酒配中餐。”坐在大理石餐桌这头的顾谷举起酒杯,朝着对过的丁也抬了抬,勾起一抹嗤笑。自顾自说道。
低矮的透明玻璃杯,盛着洁白的蜡烛膏体,烛芯燃起来,变成黑色的一个小点,小点外面,是泪滴形的烛火,微弱的,跳动的,闪着橘黄色的光。
丁也看着光落在餐桌中间的番茄牛腩上,没有出声。他知道,她并不需要他接话。他就像那只蜡烛一样,只需要静静地呆在那里,陪着她完成这一场告别仪式。再也遇不到像你一样的奇怪的女人了。他在心里默默应着。
一顿饭,除了碗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夹杂着食物在牙齿之间的咀嚼,在没有别的声响。
顾谷吃好了,斜坐着身子,拄着下颌拨弄餐碟上挑出来的香料,眼睛半眯着。烛光里,是微醺的妩媚。她守着丁也吃完最后一口饭,歇下筷子。“吃好了?”她问。
丁也抬头,正撞上她脉脉含情的模样,眼神隔着他,望到山遥水远的某个角落。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她竟是这般动人,撩拨着他的心魄,搅在心里,惊涛骇浪。“嗯。”他不知道说什么。
顾谷把胸前散落的长发拨到身后,露出胸前的两根锁骨,骨头靠近的地方,珍珠似的,小巧浑圆。她从书架里拿出一包花草笺,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又拿了钢笔和印泥。折返回来,餐盘推到一边,她把东西放下来。
“虽然还是冷静期,但毕竟我们早晚是要离婚的,”她两手撑着桌沿坐下来,“既然还住在一起,那有些事情我们还得说清楚。”纤细的手取下钢笔的笔帽,扶着花信坐正,紧紧地盯着丁也,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她用行动在告知他,她要这么做了,而他必须要遵从她的决定。
丁也苦笑一声,两只手无力地挂在胳膊上,痴痴地望着她。
“同居期间,允许双方一同吃饭。作为条件,女方做饭,男方必须洗碗。”顾谷一边念,一边写,嘴里的字掉下来,落在花笺上。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他轻声提醒她。
“不一样。我们只能算是合租,合作关系。”她撮着嘴朝笔迹吹了吹,风干墨痕。“第二条,分居后,不能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双方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丁也看着面前格外较真儿的顾谷,跳动的烛光里,眼神飘忽起来。他想起四年前的顾谷。
举行完婚礼仪式的第二天,顾谷起了个大早,兴奋地拉着他拆礼物。因为结婚,身边的好友都单独送了礼物来。彩色的纸包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餐桌上。
她拆了一半,兴奋劲儿也过了一半,靠坐在凳子上,翘起一只脚,脚跟也落在登面上。不羁的坐姿。很难想到,就在昨天,她还身穿着雪白的拖地鱼尾裙,攀着他的手,高贵地走过红毯和花柱,走近他们婚姻的殿堂。
一个扁长的包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四角见方,一面摸起来有波浪的起伏,硬面的。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拆开来。
“哈哈,不愧是我,居然猜到了季季会送我什么礼物。”她扬着手里的东西,不怀好意地对他笑。
“不愧是季季,你最想要的礼物她都能猜到。”丁也奉承她。
她像听惯了谀词一样傲娇地笑,举着刻满字的搓衣板朗声念道:“要深入开展保持老公先进性教育活动,并认真牢记八荣八耻。”
丁也假装不服气,在鼻子里哼哼,绕到她的身后,隔着椅被抱住她。
“以热爱老婆为荣,以打骂老婆为耻。以服从命令为荣,以阳奉阴违为耻。以家务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以在乎老婆为荣,以自以为是为耻。”顾谷继续念。
丁也松手,捧起她的下颌角,低头想要去吻她喋喋不休的嘴,被她躲过了。她咯咯咯地笑,扯过丁也的手,把搓衣板塞进去让他看,“为妻念累了,你来。”
丁也并着肩坐下来,把搓衣板放回桌上,哀怨道:“为夫听累了,不来。”
“你看看嘛,挺好玩儿的。”她劝他。她并不是真心想要丁也照着上面的内容去做,也从没想过要约束他什么。只是觉得好玩儿。
丁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弯起来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一刮,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就算没有这些,我也会一直对你好的。——我的妻。”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顾谷被被他的深情告白羞红了脸。慌乱地重新抱起搓衣板塞进他的怀里,“最后还有句宣誓人呢,别忘了。”
“宣誓人,丁也。2018年8月31日。”他没看满怀的字,笃定地念道。满眼里,都是她。
咔嚓——手机拍照的异响,搅动了一潭甜得齁人的空气。
那张怀抱搓衣板的照片依旧静静地躺在手机里,可一切,却都变了副模样。
丁也看着顾谷推到自己面前的纸,落满了她娟秀的字迹。旁边整齐地摆了钢笔、印泥。“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按个手印,我们约法三章。”顾谷含笑望着他,眼里的稳重,回荡着她内心的笃定。她知道,他一定会签,因为她并没有给他其他的选择。
丁也没看。尽管他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有听清顾谷提了些什么。他按过手印,用纸包住指头慢慢揉搓着,不经心地讪笑,问道:“连离婚都还有做到手帐里面去吗?”
顾谷自动忽略了他声音中的讥讽,笑着答道:“嗯。毕竟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按照约定,你该去洗碗了。”
丁也乖乖起身。一张信笺,就这么划清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这张纸带来的伤害,远远超过三十天后那个绿色封皮的小本子。她已经宣告不要他了。宁肯在本子里留下那些静止的他的影子,她也不要面前这个鲜活的他了。他就这样,和曾经的那些时刻一起,被她放进手帐里,成为了只能被偶尔追忆的过往。
顾谷瞥了一眼消失在厨房门口的他。无所事事。打开应用商店,随手下载了一个最近很火的游戏——光屿。
他是她的历史。书翻一页,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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