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

作者: 倪兒 | 来源:发表于2017-05-05 12:44 被阅读11次
    文 / 倪兒

    阿蒙躺在马背上,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她的马也一样。

    草场上的草都枯死了,没了今年夏天的满目翠绿,死去的草呈现出干渴的黄,趴在松散的沙土上,有几根在风吹过时扬了扬,然后又没精神地趴了下去,就像是跑了很久长跑一样。

    没有草,没有食物,羊奶、乳酪、羊肉……都吃光了。

    不远处,阿蒙的祖父母正在收拾着行囊。他们微弯着背,将所有家当一点一点放在家中剩下的两匹马背上,又将羊群驱赶到一块儿。他们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银丝,在阴冷的风中飞着。

    “阿蒙,我们要走了,快来帮忙!”祖父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飘荡。

    阿蒙把含在嘴里的那根枯草吐掉,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祖父母身边,“我们要去哪儿?”

    “去有草地的地方。”

    他们三人背起行囊,赶着羊和马,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他们的背后,只留下裸露的沙土,干枯的黄草,和苍茫的天空。一切都融在了一起,边际渐渐模糊,就像油画的颜料都调到了一块儿似的。

    阿蒙的眼睛很清澈,像一颗黑色的钻石,鼻梁高挺,嘴唇有些干裂。她挥舞着鞭子,轻拍在领头的那只羊身上。她舍不得它们,这不仅是家里的财产,还是她除了祖父母外的亲人。

    阿蒙的父母在她出生后一两年就去打工了,她长大后无意间听到祖父母说是去了中国。那里也有一群人,过着和他们相似的生活。在她八岁的时候,父亲从工地的三脚架上摔下,当场死掉了。母亲应该还是留在中国的,只是从此与家里断了联系。阿蒙一直都和祖父母一起生活着,还有三匹马和一群羊。

    阿蒙和祖父母,谁也没有讲话。

    阿蒙想起去年深秋,他们也是这样,找着下一个有草的,能让家里的马和羊填饱肚子,也能让他们三人填饱肚子的地方。其实他们每年都是这样过的。

    他们从早上出发,走到了晚上,还没走到目的地。这里的秋冬季节,天总是黑得特别快。他们为了食物,一路向南。夜晚,在路上,他们把家安在最亮的那颗星星下面。

    阿蒙还是躺在马背上,把白天松松地绑着的辫子散开在空气中。马一直是那匹黑色的马,它从阿蒙记事起就陪着阿蒙了。此刻,它正嚼着干草,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嘴巴一动一动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阿蒙的祖父搬了把椅子,坐到阿蒙身边,一口接一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仰头看着星星,阿蒙也仰起了头。

    今晚的星星可真美。

    如今,很难再看到这样的星空了。星星多得足够铺满阿蒙家的帐篷,像是上帝随手抓了一大把钻石,洒在墨黑色的幕布上。钻石一点一点地发着光,像是一句句绵延的情话。

    晚风夹着凉意袭来,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阿蒙明白,他们得尽快找到一个有青草生长的地方。可是他们的速度太慢了,粮食越来越少,连水也是。

    阿蒙的祖父把旱烟从嘴里拿下,吐出一个好看的烟圈,叹了一口气:“人活这一辈子啊,每一次移动,都是为了自己的肚子。”

    阿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两眼眨了眨,今天的晚餐是一只饼。

    今年的土地显得很是怪异。阿蒙和祖父母带着马和羊群向南走了一个多月,都没有遇到长满青草的土地,甚至几乎没有人经过。一大片接一大片的土壤松散地裸露着,像一具被扒光了衣服的巨大的干尸。上面有一些甲虫爬过,在沙上画出了一条条线。家里的羊死了一半,三匹马也都瘦得不成样了,干粮几乎吃完。阿蒙把系在腰间的布条又勒了勒,咬着有些发白的嘴唇,继续往前走。

    天一下子变得阴沉,风猛烈地吹着,把天上的乌云也卷了起来。云被裹挟着向前,越来越低,像乌黑的海波一样翻滚着,又像沸腾的热水一样喧闹。

    “暴风雪就要来了吧?”阿蒙的祖父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草地啊。”一旁的祖母剧烈地咳嗽着——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每到秋冬季节就会发作。他们仍然一路向南走着,这雪下下来后。冬天就真的来了。要是那时还找不到草地,就真的完了。对他们来说,草地就是生命。

    第二天上午,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夹杂着冰和雨,猛烈而迅速,毫不留情地把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掩埋了。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天才重新放晴。土壤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雪,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一块白色的巨大的裹尸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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