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的浩上课基本不在状态，偶尔心血来潮的认真只是昙花一现。
“浩，你觉得呢？”我想让浩的注意力回到课堂中。
“浩，你觉得呢？”我又问了一遍。
“周老师点你名啦，快起立。” 同桌拿手肘推了推浩，浩的嘴微张着，往左看了一眼后呆滞地站了起来，耸了耸肩，朝我不连贯地摇了摇头。
我重复了一遍完整的问题，浩侧着脖子，看我眼神紧盯着他又垂下了头。
我跟浩的以上互动时有发生，连着点名可以连着发生。
在印象中，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跟浩的母亲碰过面，浩妈也不会主动跟我谈起孩子或向我了解孩子的在校表现。
浩妈是名牙医，她在朋友圈里总是笑容可掬，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神笃定，时不时分享工作上的日常，自信且能干，偶尔会飞往世界各地研修。浩妈也会在朋友圈晒娃，她会带着孩子旅行，给浩报了新东方、学而思和思考乐，让孩子学钢琴、学跆拳道、学画画、学书法……我隔着屏幕感叹：诶～妥妥的“精英”式教育。
在浩妈的监督下，浩的作业完成质量是挺高的，浩妈若出差，浩的各科作业则是“欠费”状态，我将浩的在校和作业完成情况微信给浩妈。
“周老师！我不在深圳！无法监督孩子的学习！孩子学习不自觉！单亲孩子可怜！请理解！我回去会好好督促孩子的！”
浩妈的信息是只有感叹号的，包括请假短信，而从不多的电话沟通中，她都是语调高昂、语气急、语速快，给我带来一种压迫感，说实话，我有点怕接到浩妈的电话。
浩的姨婆倒是常来学校接孩子，不过我总感觉她老躲闪我的目光，生怕我找她谈话似的。有一次她来学校拿回浩的练习册，浩那天生病在家休息，我顺便将孩子的情况跟姨婆说了，或许姨婆也能出一分力。
“我和他妈都知道他情况的……他妈不在，没有人盯紧，他是绝不学习的，非得等他妈回来，他爸妈又离婚了……他妈工作忙，还得看他学习，急呀！老骂呀！老打呀！我说不能这样的，可他妈不听呀，有时还把他关在门外……我知道她辛苦，可孩子可怜呀……”姨婆说得动了情，眼眶都湿了。
我最开始得知浩的父母离异不是从浩妈的信息中，也不是从姨婆的口中，而是数学老师转述给我的。
“浩好可怜一孩子呀！他最近作业老没完成，我就问他谁检查和辅导他的作业，他说妈妈忙上班没时间，我问爸爸呢，他就告诉我‘爸爸不要我们了，跟了别人，还有孩子了。’他说完眼泪就唰得下来了。我本来是要批评他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都软了，鼻子也跟着酸了。”教数学的老师也可以善感，她说着说着又掉下了泪。
浩总能触及老师们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我十分乐意听他的分享。
刚报了学校篮球班的浩跟我说参加不了阳光体育了，时间冲突，声音嘹亮的他嘴角和下巴都在上扬。
“哇！浩要打篮球了耶！打篮球可以助你长得更高哦。”
“我妈是这么想的。”
“那你呢。”
“我不在乎呀。”浩眯着眼。
“那你不怕以后还没周老师高吗？”
“我不怕呀。”浩毫不犹豫地接上。
“那你在乎什么呢？”
“什么都不在乎。”浩说完笑着跑开了，我则心头一紧。
想想他的“不在乎”有时让我郁闷得无所适从，因老缺作业或上课不听而被我叫来谈话时他会耷拉着脑袋，愁眉不展，即便我语气平和，可谈话一结束，他则神采飞扬，踩着轻快的步伐甚至哼着小曲离开我的视线，而我刚刚对他的语重心长极有可能只是感动了自己；当我注意到课上的他看着我时我会抓住机会当着全班的面夸他上课认真，他却大声回应：“老师，我其实是在发呆！”那他有在乎的吗？还是有的，他会因收到老师的小奖励而高兴，可好像没有其他小朋友开心的时间长，也会乐意转手分享给其他孩子；他会再三向我确认他是否真的能参加七巧板比赛，可没能进入决赛也没感觉到他的或遗憾或难过。
是什么让浩“不在乎”的呢？或许，是他的感叹号妈妈，因为感叹号妈妈太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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