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篇末两章的深意(第43--44章梳理)
《宪问篇》的结尾两章颇为耐人寻味,似乎有点不知所云。按照《论语》“金声玉振”的编纂思路,如果《宪问篇》开篇以“耻”引出夫子对“君子”的评述,属于开篇点题的话,那么结尾的原壤和阙党童子,又如何“绕梁三日”,发人深思呢?
第43章,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孔子除了教训宰我“朽木不可雕”、冉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之外,这里对故交原壤也爆了一次粗口,骂他是“老而不死”的“贼”。当然,这是今天的理解。
原壤与孔子是故交,如同今日所谓“发小”,因此不拘礼节,箕踞以待。孔子没有像原壤死了母亲时那样能忍耐,这次似乎很不高兴,一边拿拐杖敲打他平伸的小腿,一边对原壤的一生进行了总结性评判:你幼年时不敬顺长者,成年后一事无成,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知羞耻,真是个祸害精啊!由“夷俟”而引发如此差评,孔子的态度不可谓不严厉。为什么?
孔子说原壤“老而不死”,并不是诅咒原壤,也不像今天一些人骂人“老不死”那样。孔子不会认为老年人就该早死,因为他期盼的理想社会正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儒家传统是尊老敬老的,那么这里为什么说原壤“老而不死”呢?
一个人活得很老,就应该给年轻人做示范。原壤正是哪种“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的不知“耻”者(照应开篇之“耻”)。一个人自幼至老无一善状,又活很久,年轻人就会觉得,他不努力照样好好活着,这就教坏了年轻人,这就伤害了做人的道理,贼害了德行,不论他是不是有意,都对社会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大戴礼记·曾子立事》云:“少称不弟焉,耻也;壮称无德焉,辱也;老称无礼焉,罪也。”少年的时候,被人称为不尊敬兄长,这是做人的耻辱;壮年时代被人称为不道德,这是做人的耻辱;老年时代被人称为无礼,这是做人的罪过。正因为原壤少年不驯顺、中年不成器,乃至老年不守礼,这在被世人视为礼法维护者的孔子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依照当时礼法,原壤罪过非轻,当属于不知“耻”的代表。
《宪问篇》第44章,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 “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上章言原壤“幼而不孙弟”,此章所言阙党童子的言行,又是一次验证。
“益”字甲骨文的结构是上“水”下“皿”,在器皿中加水,不断增益,再引申出“帮助”等含义。在《周易》中有损卦和益卦,损就是减损,益就是增益,先损后益,先益后损,本段话中的“益”用的正是“益”字的造字本义。提问的人问的是“益者与?”,孔子评价这个孩子“非求益者也”,很明显,这两个“益”字的含义不一样,一个是“益者”,另一个是“求益者”。
《论语》编纂者把这段话作为本篇的最后一章,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在42章,子路问君子时,孔子从“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三个层次告诉他君子该如何作为。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君子的标准,也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要按照君子的标准来做。在上一章,编纂者用孔子的老友原壤做例子;紧接本章,又用一个童子做例子,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要想成为一个君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拔苗助长,也不能急于求成。从这一老一少两位的身上,让我们去深切体会什么是“敬”和“耻”的内涵,了解为什么修己必须以敬。
在《子罕篇》孔子说,“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子看到原壤和阙党童子后的心情是怎样的呢?这两章的话外音又是什么呢?
本篇第24章,蘧伯玉的“使者”说“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夫子大加赞赏。同样是“使者”,而对这个童子,孔子却做了委婉的批评。朱熹《集注》称:“盖所以抑而教之,非宠而异之也。”《困学纪闻卷七》称:“互乡童子则进之,开其善也;阙党童子则抑之,勉其学也。”
近世以来,西学东渐,受其影响有多少童子不知尊师敬长的,此皆“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现在有多少人是在拔苗助长,指望小小的孩子就能够“成大器”,违背了小孩子的成长规律呢。
那是不是让小孩自由生长,不加约束呢?也不是,孔子在《为政篇》中曾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就是在孩子小时候就要确立成长的方向,才能在不同的年龄达到不同的高度和境界。
最后两章,谈如何对待原壤那样“不成人”的人、如何对待像阙党童子这样的孩子,最后这一老一幼,可以说是两个反面例子。
《宪问篇》开篇就提出了作为君子的基本标准,“克伐怨欲,不行焉”,尚且还未达仁者境界,故而有“君子而不仁者有已夫”,以此举出许多人物为例,如臧武仲、孟公绰、齐恒公等,在这里又举出再下一等的最常见的例子,原壤虽年长却不肯学,成就不了君子,而阙党童子惟求速成,亦难成就君子人格。
“学而时习之”,要获得生命的成长和喜悦,就需要学习圣贤之道;要学习圣贤之道就必须损减自我中心的傲慢与偏见,培养增广恭敬心。不论是何时何地,也不问年纪大小,有一份恭敬,学习一份圣贤之道;学习一份圣贤之道,得一份成长和喜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