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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记忆中的童年,总是停留在某个夏日的午后。
阳光、蓝天、树荫、凉席、过堂风,一样不少,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鲜丽明快的画面,一直不曾褪色,一直保留至今。
午时一过,大院的铁门敞开着,门房遮出一片阴影,铺着一张凉席,农闲的人躺在这里午睡,吹着穿堂而过的凉风。
门前是一条大路,出门左拐是麦场,收了麦子,便是在这里碾成麦粒,借着晴朗的夏日晒干,贮进仓库。
麦场靠马路的一边有几株白杨,叶子被阳光晒得像要出汗,翠绿欲滴。叶子背面一片银白,风过,群叶翻飞,鲜绿与银白交错翻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时竟连恼人的知了叫声也被压了过去。
麦场隔一道梁是村子的主道,一条不知被踩了多少年的土路,看起来硬如金属,泛着阳光一般的银白色。路两旁是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白杨,一棵挨着一棵,守在各家各户的门前,一直排到村尾。
沿着路往前走,家家户户全是熟人,随便走进哪家,喊了儿时的玩伴,风一样冲出大门,叫着嚷着,吵醒了沉睡在夏日里的梦。
一路西行,人家少了,路的两边换成田地。
路右田埂之上是果园,一间土坯小房子立在田畔;路左田埂之下是瓜田,靠近路旁搭着一个锥形的小帐篷,瓜农家的儿女坐在帐篷里的床上玩扑克,时不时传来爽朗清脆的笑声。
路到尽头往南走,便是村西的野沟,夏日里总是一群知了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沟里的物事我们太熟悉,哪里有人头蜂窝,哪棵树上有鸟蛋,哪里有个小山洞,山洞里有些什么,统统都在掌握之中。
村西的山沟太小,能玩的地方也少,不如趁瓜农家的儿女不注意,在瓜田偷两个西瓜,先解解渴,一会儿直接上村东的山沟。
村东的山沟是一条极狭长的沟壑,如果胆子够大,一直走,沿着这条山沟,能到达我所知的所有村子。
2
村东与村西隔一道柏油马路,我家住在马路边上,是村西人家的最东边。
我的活动范围大致还是村西居多,村东是很少去的。只有想去村东山沟里野的时候,才会喊上玩伴,跨过柏油路,推攘着往东边跑去。
站在山沟边,远远看得到山沟对面起伏的小山,山上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东北角上有一个大白球,自我有记忆起,那东西就搁在那座小山上,但我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向着山沟大喊一声“哦”,便有无数个“哦”的声音回荡在山沟之上,几人嬉闹的声音,也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在山沟上空荡漾。
夏日时节,沟里太多好玩的事情。
可以采到黄连、柴胡等药材,可以摘到野生的杏儿或桃儿,可以碰到不期而遇的三角或者圆头的蛇,可以一不小心吓飞一只窝在草丛中的野鸡或野兔。
沿着羊肠的小道一路走,玩着乐着,很快就能到达沟底。
沟底有一条小溪,自北向南流去,这小溪从哪儿发源,又到哪儿终止,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小溪很清澈,看得见溪底的石子,自然也看得见溪中的游鱼。
溪水里很少有大鱼,能捕到拇指般大小的,那就是相当不错的收获。
捕鱼有很多方法,除了用网子捞之外,还可以用鞭炮炸,这种方法能让鱼晕过去,浮在水面上,不过难免有不幸被炸死的。捕到的鱼多数会回去养着,只是很少能活,往往不多天便翻着肚皮死去了。
小溪蜿蜒在沟底,到了拐弯的地方常常聚成一池清水,是天然的澡池,烈日下洗个澡,再痛快不过。
可是我们哪会消消停停地洗澡,在一池水中你泼我、我泼你,一刻也不闲着,直到将水底的泥尘都搅了起来,池水变得浑浊,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3
沟底有大片的果园,诸如桃园、杏园、苹果园等等,这些果园都是农人承包的,也自然有人看园子。
野杏野桃虽然别有风味,到底不及人工栽培的大而甜美,所以这些果园毫无例外成为大家垂涎的目标。
果园的界边上一般都挂着木牌,牌上醒目地写着“有农药”几个大字,我们哪能理会这么多,照样爬上树去摘个痛快。
树下有人放哨,一旦被人发现,也不管爬到多高,急匆匆跳下地,撩起衣衫,兜了杏儿桃儿就跑。一路跑一路回头看,见农人戴着草帽、拿着长棍,紧追不舍,口中污言秽语骂骂咧咧。
我们哪敢怠慢,衣衫里的杏儿桃儿掉了也不敢回头去捡,直跑到身后的农人追不上,拄着长棍叉着腰、止不住地大骂时,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这种带给我们刺激和乐趣的长辈,当然不能太过矜持,几人排成一列,做着鬼脸轮流挑衅,见农人似乎被激怒,又要追来,我们转身再跑。
农人口中骂道:“某某家的兔崽子,明天我寻你老子算账去!”
这可不得了,要是有人身份暴露,被知道了是谁家的孩子,这点偷鸡摸狗的事儿传到父亲耳中,免不了一顿毒打。我们不敢再放肆,远远逃了去,享受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果实。
折腾了大半天,爬上塬已累得不愿再多走一步。铁门仍旧敞开着,凉席仍旧铺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躺下就睡。
睡醒吃过饭,快要傍晚,出去闲逛一圈,等到下午六点,看过每天必看的动画片,天渐渐黑了,童年的夜的生活这才开始。
4
蓝天换做缀着黄花的黑幕,在树梢头挂着一轮或圆或缺的月亮,照着一大片晒着麦秸的麦场。北斗七星分外清晰地挂在天边,漫天星星眨着眼,笑看着一群占满泥尘的淘气的孩子。
我们在麦秸上追着闹着,扔着布鞋,想要将盘旋在空中的蝙蝠打下来,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倒时常因为这个,丢了鞋子,回去难免被母亲唠叨几句。
麦场四周有夜风下摇曳的白杨,远远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黑魆魆的果园。
蜿蜒的马路就隐在各个果园之间,偶尔从远处驶来一辆大卡车,灯光刺穿黑夜,“嗖”的一声疾驰而过,众人不由得一愣,游戏暂停,麦场一片死寂。
车刚驶离,游戏重新开始,麦场再次淹没在欢声笑语之中。在这里,可以玩的事情非常多,捉迷藏、攻城游戏、翻跟斗,总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家。
痛快地玩耍也会累着人,所以回家后,不洗脸、不刷牙,甚至连衣服也懒得脱,爬上炕就睡。
梦里看到茂密的丛林,阳光从顶上洒下来,被绿叶过滤成一道道纤纤的光线,照在地上,化成斑斑点点的光圈,摇曳着,像是梦,又像是梦醒。
我的童年是夏日午后的时光,也如这缕缕光线、斑斑光圈,摇曳在晃着叶影的土路上,像是梦,又像是梦醒,只怕不愿忘了,也不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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