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George Gordon Byron 拜伦《春逝》
Part 1
她一直觉得他很傻。
她见不得一个大男孩在化妆品店琳琅满目的商品前呆若木鸡,见不得一个大男孩为了给女友挑生日礼物辗转反侧每天做意见征集,也见不得一个大男孩暑假从天涯之北辗转60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站票)到天涯之南,就为了陪从未坐过船的女友回家。
可是她也总是被他的傻打败。
她会在电话里耐心地告诉他卸妆油和卸妆水的区别。几乎从不过生日的她问了一寝室的女孩子,列好了女孩子想要的的礼物清单给他。他在上海赶不上后续火车时,她深夜在各个平台上给他看便宜机票。
有时候他的傻也会暖到她。
有一年,她从沈阳去长白山,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说,他也买了票,第二天赶来沈阳与她汇合。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怕她生理期身体虚弱,一个人扛不住。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旅行。在漫长的绿皮火车上,他把衣服垫在桌子上让她枕着睡觉。在天池露天颜的瞬间,他猛地从背后抱起她,让她有一个好视角去拍照。在零下15度的山顶,他捂着她的耳朵一起淋了2012年的第一场雪。
在她眼里,他除了傻,还挺聒噪。她领他去看最美的海滩,半途中迷了路。在寻海的路上,他不停地叨叨着他的生活,大到一个男人的梦想,小到食堂里他爱吃的小小酥。她看着他阳光下眉飞色舞的脸,竟忘了聆听远处海的声音,也忘了带错路的懊恼。
她不喜欢太聒噪的男孩子。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聒噪,他没头没脑的话,他没心没肺的笑,总是让她那么放松,总是能让她放下板正的面孔和故作深沉的姿态。
她想,那也许就是友情和爱情的区别吧。
她内心里藏着一个喜欢了十年的男孩子。
初中的时候,她总是故意找物理题和学科外稀奇古怪的问题问他。她从后桌用脚踢三下他的椅子,然后等他转过头来。踢三下,是他们的接头暗号。高中的时候,她总是逃掉升旗仪式和课间操,躲在教室靠窗的角落给隔壁班的他写长长的信。有时候被查纪律的老师逮到,她就捂着肚子装生理痛。大学的时候,她在班级聚餐上和一群山东同学拼酒,醉得不省人事,可还是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她在电话里考他:你知道太阳为什么要升起吗?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因为大家都在天安门等着升国旗呀……
许多年过去,她仍保留着她和他初中到高中传过的所有纸条,保留着他给她的高中物理错题集,保留着毕业时她丢了手机后他送她的钱包。
可是在那个喜欢了十年的男孩子面前,她总是那么紧张,总是那么手足无措,总是会有许多瞬间的脑子一片空白。有一年,她放寒假回家,他去火车站接她,陪她坐公车去汽车站。在公车上,她坐着,他站在她旁边。她说,武汉回来好远吧,要坐多久的车啊?然后她掰开手指从火车发车时间算,越算越糊涂。他哈哈大笑,她脸烧得厉害。她在书信里给他讲她的童年,她的家人,她喜欢的柠檬味,她爱吃的野果子。每次给他写信,她总是怀着盛大的表达欲。可面对面的时候,她就变成一个失语症的病人。
她在一列火车上告别了他,告别了十年未明的感情。他认识她九年,她认识他十年。她从未告诉过他,在他还未识她的时候,她在心里已牢记了一个名字。她也从未告诉过他,她曾做过的那些傻事。
后来她去电影院看《致我们终究逝去的青春》,看到那个江水滚滚流的画面,她忽然想起林青霞和秦汉演的那部老片子《滚滚红尘》。都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但两相比较,前者只是一种轻愁,后者却是一种悲怆了。“于是不愿走的你,告别已不见的我”,陈淑桦的歌声在耳边响起。也许有些人事最后都会以灰飞烟灭的绝烈方式收场,但青春有的并不都是残酷。她仍然感谢那些人事与共,感谢那些爱与不爱,感谢那些稚嫩与成长。
Part 2
他也一直觉得她很傻,还很倔强。
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可以站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去看远方的风景,可以一个人背着睡袋四处旅行,可以骑单车跑那么陡的坡负重走那么远的山路,可以在遇到困难时还生硬地拒绝别人的帮助。
他常常拿她无可奈何,可又无法置之不顾。
他总是在她出门旅行时给她查好天气,车票,线路信息,尽管她并不需要。在她流浪两月未归时,他怕她来不及写毕业论文,甚至找她的室友问来了她的论文题目,要代她写论文,尽管物理系的他并不是很理解什么是基于非财务指标的企业业绩评价。他比她还清楚她的生理期,每次她疏忽大意的时候,他都要提醒她:益母草加红糖,村里人闲聊时随意听来的方子,记得喝。
他喜欢她柔软的样子。她带他去看粉红的樱花,聆听深蓝的大海,参观古老的教堂,在360°旋转的观景台上俯瞰绿树红瓦。她眼里的美,总是那么简单。她的内心,总是那么容易满足。他看着她提鞋被浪追着趔趄跑的样子,觉得触到了一块绵软的腹地。
他也时常为她的倔强生气。他陪她去长白山,在深夜的绿皮火车上,他给她递过去他的衣服,让她枕着衣服睡,可她摇摇头拒绝了。有一年,她在出差的路途上摔坏了手机,刚工作手头拮据的她只能将就用着N年前的翻盖手机。他后来在网上预定了刚上市的小米4给她快递过去,却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认识了许久后,他才发现,她的世界存在着一条分明的界线,任何人都无法逾越半分。
她一直喊他小弟,他也仿佛当她姐姐。他和女友吵架的时候,总是找她咨询哄人的一百种方法。他招惹上烂桃花的时候,总是找她相询如何温柔地拒绝一个可爱的小学妹。他因失恋而痛哭的时候,她在电话里不停安慰他。他因失恋消沉度日以致挂了好几门课的时候,她狠狠地骂醒了他。
他习惯性地保留着所有与她来往的通讯记录,从大学时代流行的飞信,到QQ,到微信,成千上万条。他并不念旧,他只是觉得,那些,毕竟都是温暖岁月的见证啊。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爱情里是个傻瓜,遇见她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有人比他更傻。
他知道她曾经彻夜不眠地听着那个男孩喜欢的音乐专辑,就为了想选几首歌刻录成CD送给他。他知道她曾经跑到衡山车站换乘,在那个破旧火车站的铁椅子上瑟瑟发抖坐了几个小时,就为了与那个男孩所在的火车相遇。他知道她每次收到那个男孩子的回信,以及随信送来的巧克力,都会欢喜一整天,一整夜,然后迫不及待地摊开信纸写下一封信。
有一年,他从学校坐了很久的车到她工作的城市看她。夜晚他们翻起往事,竟聊至天际泛白,半山的月光隐退。他看着她侧躺着熟睡的样子,很想过去抱抱她。
走的时候,她送他到候车室的门口。他说,好好工作,等我下次回家,给你扛一袋大米过来。她说,那我要好好操练厨艺,下次你来姐给你做大餐。他进了候车室,回头看她还愣愣地站在门口。他朝她挥挥手,喊着,快回去吧,我一会就检票上车啦。
他没告诉她,他最后还是跑出了候车室,一直目送她上了地铁。就像他一直没告诉她,那年春运,他坐车路过湖南,知道她在长沙的冷雨夜里牙痛难熬,差点要中途下车去找她。
他一直记得她心里的那条界线。他站在边缘,看她把她的世界,她的理想国,她的处世原则,扛在肩上,像扛一面旗帜般。他越了解她,越觉得许多事物将他推拒得越远。她内心的孤勇,他无法担待分毫。她追求的远方,他无法并肩同行。他只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借着一些些微不足道的关怀,让她慢慢学会接受自己脆薄的部分,学会接受别人的帮助。
他总是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倔的女孩子啊……
Part 3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他。
他知道自己一直爱着她。
有一年,她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喝多了酒,头昏脑热睡不着觉。他于是用qq语音陪她夜聊,从酒醉聊到酒醒,从暗夜聊到天明。醒来时她看着镜子里骇人的黑眼圈,推掉了家人安排的相亲。那天她躺在床上,来回想着猛然发现的事实:她的生活已离不开某个人。
后来他照例又向她谈起外校的某某学妹,她从前总是跟他说着要把握机会,不然就成老光棍了云云,可那次,她脱口而出,不准。那是个夜晚,他们坐在一家咖啡馆的门口,他看不清她的脸,可她知道她的脸烧得通红。
她回想起某一年的冬天,下着雨夹雪的夜晚,她出差回来,打不到车回家,后来走了很远的路去地铁站。饥寒交迫的她在人来人往的安检口给他打电话,未语泪先流。那时候她有着一个会烧饭的男朋友,可她想倾诉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找他。她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坚强,但在他面前,她慢慢地会吐露委屈。
她又想起更久远的时候,她在蓝毗尼的寺院里做着义工,他给她打电话,说给她买了一张三天后回国的机票。三天后正好是佛诞节,她不想错过这盛大的节日,也负担不起昂贵的人情,于是让他把机票退了,她参加完佛诞节搭车从西藏回去。他在电话里大声冲她吼:后面都没航班了,这张票要是退了你怎么回来?搭车回来你怎么赶得及毕业答辩?要是票退了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她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与平日里没皮没脸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被吓到了。而听到他说以后再也不管她的时候,她心里又恐慌,又心痛。
相识了五年后,她恍然才发觉,原来那些漫长的静静守候的时光里一直藏着暗涌,酵着各种珍贵的情感,只是过去的她一直是个盲童。她感激那些未曾声张未曾觉察的时光,因为回想起来更加纯粹难得,因为她在那些时光里安静地遗忘,安静地成熟,以至后来可以深刻地去爱。
他问她:“那我呢,对你重不重要?”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傻的。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很傻。世上也许只有他会帮她扛着行李百米冲刺跑上接驳车给她占座,只有他会在分别的码头给她一个少年坦诚温暖的拥抱,也只有他才会对她这样无止尽地包容管顾。
你当然重要。没有你,那些岁月不能成其温暖。没有你,我不会懂得爱情。
这是她藏在心底的情话。
因为他,她看到了爱情的另一种面目:爱情是一种很扎实很具象的感觉,像她热爱的山林,原野,大海,一切深厚的事物。爱情是一种比夏天还温暖,比活着还用力,比生命都漫长的感觉。
她后来见过他,那个曾经喜欢了十年的朋友。
他们在一个半山腰的餐厅吃饭。许久不见,他们都变了很多。她瘦得让他认不出来,他也瘦得让她惊心。吃饭的间隙,他离席走到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抽烟。回席时,她劝他,工作不要太拼了,不能喝的酒推掉好了,烟量也要控制些。他有些无奈地冲她笑,说,哎,做业务,没办法。
岁月如摧。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仍是她愿珍惜一生的朋友。
往事不归。她将岁月的风露一饮而尽,内心里升起来淡淡的暖意。
他从没有问过她,曾经爱过的他后来怎样了。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曾经爱过的她后来怎样了。
但他们都在心里想着,后来的他们,肯定都找到了相爱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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