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13岁父亲带我去市里配眼镜那次开始，我就不太喜欢父亲了。那次他领着我和妹妹，当我们两个的面和周围的人撒谎，明明要向东他非要和别人说向西，明明已经货比三家不想买他还是问来问去，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当时觉得他行为两面化爱撒谎，对外人的强势还很懦弱，让还是孩子的我感到父亲的无力和无能，真的，这就是年幼的我从那时候起对父亲的感受。
以前听过一个朋友抱怨自己父母无能，什么都没给过自己，不能让自己有顺风顺水的生活，我感到也有些感同身受。虽然我从不因为父亲没有提供给我物质而有怨言，但很感慨父亲对我的精神支持几乎没有，从小到大父亲给予我的真的满是无力感，甚至懊恼于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害怕自己将来也像他一样——固执，懦弱，无能，对待外人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对待妻儿易怒指责，把最美好童叟无欺的一面留给别人，在家就是暴怒撒谎不讲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交流群的联合征文‖三十五岁这年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璡石原创）
我父亲50年代末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里面父亲哥三个，是老大。按天然定律，哥们儿多的子女中，老大处于父母鄙视链的最底端，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没有例外，父亲也是他父母做不待见的那一个，但父亲是兄弟三人里最为父母命是从、最愚孝的那一个，无论爷爷奶奶如何对待他，他都心里永远把爷爷奶奶家放在第一位，对爷爷奶奶是真爱！把自己的小家永远往后排。
父亲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也没能接他爷爷班，蹉跎到24岁时结婚，27岁和他父母分家，爷爷奶奶家原本家贫，再加上偏心，自然父亲结婚后也就没有得到什么家产，仅仅分到一间半的小茅草房，却分到了那个年代1500元的饥荒（盖新房的欠债，名义上说给父的新房爷爷奶奶住了，但欠债我父母还），这是个大数目，要知道父亲分家时候的在80年代初期，整个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才三四百元。
父母分家单过后，地分得的很少，有时候连苞米面都不够吃。在这种情况下，我又降临在这个家庭里并且活了下来（母亲原来八个月早产一个男婴），家里面又多了一张嘴吃饭，日子更加窘迫。
父亲寻找门路去砖厂工作，烧砖搬砖，就跟《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似的，只是父亲是给砖厂打工，每天要搬很多砖，才能赚一点钱，父亲总是自带推车加班加点去干活，每天回家还把砖厂烧坏不要的砖块推回来一些，垒在房前屋后。后来砖厂效益不好，用砖顶了一些工资，那砖就被父亲堆在茅草房后七八年，直到我们家盖新房时候用上了。
不去砖厂后，父亲跟着村里面头脑灵活的泥瓦工头，去给别人盖房子，也是挣一些微薄的工资，每天的工资不过两三块钱。母亲自己不吃也要想办法做一些抗饿硬实的干粮给干活的父亲吃，自己喝些稀的。
原本父亲要和别人一起出去打工，可是刚出去不久正好赶上种地，爷爷奶奶写信说家里没有人种地让他立马回来，于是他就回来了。此后每年，父亲就听爷爷奶奶的话，都不出去打工，一直在家给全家族帮忙种地拔草施肥锄地秋收，而叔叔们对应时间都出去打工，自己赚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父亲大公无私只顾着帮爷爷奶奶干活，自己不出去打工，一直在家照顾他父母（那时候爷爷奶奶不过四十五六岁，就需要父亲照顾，对待父亲是有活就召唤神龙，吃东西分东西俩小儿子）。
母亲希望让父亲为小家着想，出去打工赚钱，可是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瞪着大眼珠子使劲儿吵母亲喊、总是向着爷爷奶奶说。无奈之下，母亲希望父亲不出去打工在家里干活做些小买卖或者小生意。可父亲书生意气觉得做小买卖磕碜，各种找理由就是不出去，家里困难没有钱，父亲的脾气还越发大，他在家里的时候看见一点不顺心，就要不停的絮叨，哪哪儿都不对，一直引起父母之间的世界大战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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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归打架，父亲很勤奋觉得种地是正途对土地天然热爱，再打架也拼命干活种地。终于父母在我六七岁的时候还上了所有的饥荒，饥荒还完之后，父母开始研究把草房拆倒盖一座瓦房，还记得那些日夜父亲一直和包工队干活，任何问题都亲力亲为，母亲负责做饭招待工人们，他们两个像小燕子一样一点一点的叼出泥巴搭造成瓦房，四间黑瓦红墙的瓦房半年立了起来，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没有钱进行装修内部了。
父亲仍旧在工程队里边做泥瓦工，每天挣的钱也不过八九块钱，还经常是很久才发，甚至还因为盖房时候借了亲兄弟的钱，被当工头负责发工钱的亲兄弟直接把钱扣掉；甚至被自己父母当面说没出息连个黑白电视都买不起；甚至被村子离里的人嘲笑房子盖了好几年不装修。父亲头更低了腰也更弯了见人更加谦恭点头哈腰，回到家里脾气更暴躁，要不然就指责我，吃饭没吃相、懒不干活、是个闺女没劲儿不能帮他…… 随时随地的墨迹絮叨我，当时我发展出一项技能，就是人在耳朵在可父亲的话完全不进脑子，发愤图强想一定要考上大学远远离开家，不想再回来。
就这样，家里面干干净净地，如同干干净净的兜，就是没钱，甚至买盐巴的钱都没有。随着我上学，经济越来越紧张，老爸只能出去打工，因为没有什么技术和高的文化，打工都是苦活累活，像垒大坝搬石头等，辛苦一年还不一定能开出工钱来，那几年农民工讨要工资很难，钱总被压着几个月，付出了辛苦不一定能付出收获。父亲又懦弱，一组中受苦受累的活总是他干，还挨工头气，拙嘴笨舌也不能还嘴。父亲在苦累工作的过程中，也会有误伤工伤出现，又没有医保，受伤就挺着，一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
我初二时候的一天晚上，我做作业还没有睡，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看见一起做工的邻居扶着满脸是血的老爸走进屋来，吓得我手都抖了迈不开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仔细询问才知道，老爸在给人铲沙石的时候，摔倒在沙石堆上，磕破了牙齿，满脸是血，幸亏没有大伤，结果父亲自己回了家，都没跟雇主说去医院看看，生怕受伤了见血对雇主家建筑不好埋怨他。看着他满脸是血，窝窝囊囊地回来，十几岁的我又气又怕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给雇主干活受的伤，干嘛自己回家来？为啥不跟雇主争取呢？”父亲从此就少了一颗门牙，没钱也没时间，就这那样漏着风一年后才镶好。
另一次心有余悸的经历是有一年老爸在做园林绿化工作，砍树枝的时候，树枝从上面砸下来，直冲眼睛，把白眼球的肉给扎破了一块，他没有跟工头反应也没有去医院，只是自己拿了一些红霉素眼药膏涂在上面，后来严重了时候才回家，去了医院还不住院，开了很多药膏，说是回家上，就这样硬扛着，居然也把眼睛扛好了，现在在白眼球上还留下一个疤瘌。你们都没有看过白眼球上的伤疤吧？我见过。
我一直很好奇父亲为啥是这样一个懦弱不争的性子，对待外人是如春风般和煦有求必应，父母待他很差他却努力向自己父母靠近，对待妻儿又很容易暴怒发货长大之后和母亲聊过，才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原因。
冯小刚的《芳华》正火，我也去看了，看完内心蒸腾，气息堵截，忧伤郁闷地散场，感觉这刘峰简直是我父亲的真实写照——那么善良那么傻逼，一辈子郁郁寡欢，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有得志没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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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祖上是有名的大地主，百亩良田，四角大院，若干帮工伙计，日子过得蒸腾红火，团花簇锦烈火烹油。等到父亲这辈自然而然地成了地主地主崽子，从来没有享受过地主的美好生活，直接得到了地主崽子的待遇——殴打和谩骂。
举两个例子，父亲小的时候长得乖巧白嫩，大眼睛咕噜咕噜地惹人疼爱，眼神里尽是纯真，就跟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对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没有感觉到人世间的恶意和不美好。
生产队里大家劳动赚公分，小孩子跟着父母下地。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父亲知道生活不容易，收割完后的庄稼地，躺着的玉米秸秆一排一排的躺在那里，那些铺着的玉米秸秆上面居然有漏网之鱼，上面还有些小小的玉米棒子被遗落，父亲知道粮食来之不易，要爱惜粮食，兴高采烈地用小衣褂包好玉米准备拿回家。被人发现说成：小地主崽子居然敢薅羊毛，占生产队便宜。召开群众大会上纲上线批斗往家里拿玉米的小地主崽子，围观群众也觉得薅羊毛占公家便宜必须不能放过，于是，父亲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登上人生巅峰，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被一群义愤填膺的群众上岗上线的群众批斗半天。下了批斗台他腿都是抖的，没抖完又被他妈妈拉过来狠揍了一顿屁股，可能是那时候的后遗症，父亲就越发内向懦弱。第一次听见这个事儿，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想着那么小的时候他被这样对待，我真想坐着时光机回去抱抱还是小男孩的父亲。
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就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瞄着眼神对周围一切人都谦恭有礼毕恭毕敬，带着刻意的讨好，有时候还会点头哈腰地以示谦恭，谁需要帮忙立马冲上前去，大概他以为只有自己老实去帮助别人讨好别人了，才能让世界对他保持善意吧。
父亲学生时代很讨老师喜欢，对老师毕恭毕敬，头脑不笨，还十分勤快。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学校打扫卫生打水生炉子修门窗，让老师省心让同学安逸，就像刘峰一样，每天帮组织里的人干活，大家都在享受他的好，也有滑头小团体背后笑他傻逼。
在学校里找到“认可”的父亲更加勤勉，他似乎不知道有的同学背后的嘲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反驳?撂挑子？不，都不能，他必须要任劳任怨的做下去。
上学的路上一群学生友善地跟父亲开玩笑，不知道怎么摔了胳膊，他感觉很疼，可回家不敢跟自己父母说，自己偷偷忍着，眼看胳膊越肿越大越肿越大，等他妈发现的时候已经肿得像馒头一般大小。但凡不喜欢一个孩子，这孩子又惹祸，简直更加不能容忍，一顿臭骂之后，拉到了赤脚医生家又按又掐又拧，结果无论如何胳膊也没好，好端端的一个胳膊大臂溃烂了，最后一节断裂的骨头从中拉出来，挤出很多浓去，胳膊就活动不方便，从此只穿长袖，从小到大我没看过父亲穿短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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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磨难让父亲脊背更弯，头发鬓角发白，在这纠结凄苦的人前半生里父亲一直没有得到过尊重。随着我长大，我终于知道自己对父亲的误解，知道自己的年幼无知：买东西讨价还价本来就要虚虚实实了，不一定非要真话；对待别人态度确实需要尊重，尊别人就是尊自己；爷爷奶奶对父亲不好，父亲自己缺少爱争取爱所以才去靠近……他一直在意自己的方式争取自己想要的，尽管好多时候看起来弱弱的，可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是误解了父亲。
乡里乡亲们眼中老实懦弱的父亲拼命努力供着两个孩子上了高中上了大学。等孩子们毕业出来工作后，父亲不像原来那么忙碌了，可是仍然是闲不住，想尽办法干活赚钱。闲暇时候，父亲也会去给别人打一些短工，顺便赚一些钱来，比如给养葡萄的人家收拾葡萄园；扣大棚的人家摘辣椒；路过街里看见有人在装卸货车，也会去装卸顺手就赚些搬运费。父亲和母亲偶尔伺弄园子里的瓜果小苗，扣出一棚秧苗来，像茄子秧辣椒秧西红柿秧之类的，去集市上卖，也会送给左邻右舍。园子里面种的韭菜呀生菜呀之类的小蔬菜也会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一些平时的零用钱，只是鸡蛋不卖了，开始两个人吃，或者攒着给两个小外孙女吃。父亲总是说着：只要我们还能干，身体健康能动就不会要孩子们的钱，自己尽量自力更生。
三十五岁的我终于明白人生不可能肆意尽欢，人生好多无奈事不由任自己决定，父亲不能，我也不能，我并没有比父亲高明多少，都是一样人生风雨里的小船。父亲懦弱、卑微而朴实，却从来没有放弃，他像杂草一样坚韧，没有什么豪言壮志，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作为，在物质上他从来没有给予过孩子太多，可是他虽然弱小卑微却绝不放弃坐得住扛得住顶得住的行事风格，他却给予我榜样的力量。父亲给我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心底的坚韧力量。
他告诉我：人要吃苦，要不怕苦，不怕累，再苦再累都有熬过的那一天。
人生在世不会一帆风顺，遇见事情要有信心，知道死磕，也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遇见困难努力想办法，即使卑微也要寻求改变。
靠自己双手努力赚钱，哪怕是做着最卑微的活，都不丢脸，因为站得直，行得正，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赚来的。
虽然穷但不自卑，做事行得正站得直，做人要有人心肠，力所能及去帮助周围的人。待人以诚。今天你帮助了别人，明天别人也会帮助你。
35岁，才理解了父亲，原谅女儿以前的无知。愿岁月对父母温柔以待，愿父亲健康长寿快乐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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璡石（公众号：丑娃娃畅游园），80后胖辣妈，好奇幽默有童心，天马行空爱想象，跟丑娃娃一起哈皮一起玩，偶尔也和娃吵架，在育儿路上求索，路漫漫不怕远兮，争做新时代多重斜杠人才和辣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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