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12
从家属院前院进了中院大门,东边是麻脸女人家、我们家和何家,西边是姬家和连云家。
何家两口是山东青岛人。男人身体瘦长,脸色蜡黄,见到我们多是表情严肃,只是偶尔露出笑脸,在乡下供销社工作。女人是家庭主妇,丰满高大,嘴唇棱角分明,夏天在大院中常穿一件碎花无袖汗衫,每当从我们身边走过,总有一种类似烂洋葱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有时会看见她在腋下涂抹一种药水,腋毛清晰可见。他们有三个小孩,其中老大、老三是儿子,老二是女儿。记得老大要带最小的弟弟,和我们一起玩的时间相对比较少,只有在弟弟睡了的时候,老大才会带着妹妹兴奋地向我们跑来。
他们的家只有里外两间。外屋稍大,进门照直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右手靠窗是炉灶、面板和锅碗瓢盆,靠墙是三个孩子睡觉的土炕,炕角堆着四个小枕头和薄薄的被褥,其它什么也没有;左手有一个里间,是他们父母的卧室,炕上也是被褥乱堆,箱柜上衣服、杂物乱放,唯一让我们稀罕的就是小长桌子上摆着一个收音机,他们的父亲只要在家就会打开收音机。那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经常会听到吱哩哇啦的找台声。
在商业局家属大院,除了汪姨的嗓门高外,再一个就是何家的女人。汪姨是那种笑呵呵的嗓门,我们小孩很喜欢。而何家女人,从她那棱角分明的嘴唇里蹦出的青岛话,经常感觉是舌头在唇齿间快速伸缩,并且响彻整个大院。隔三见五,我们就能听见他们家里传出很大的声音,有时还会听到叮铃咣啷的摔东西声,然后就会看到何家女人气冲冲地跑到大院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屋内,大骂道:“嫩个老巴子,小不养里,背瞎拉倒,嫩就作吧!跟嫩倒血霉了,俺真想扇嫩个biang!”里面也及时接出骂声回应。
这时候,他们的三个孩子,都吓得挤在炕上,大气不敢出。
记得何家是在我进县城一中读初中的时候,举家迁回青岛的。
麻脸女人家搬出去还要早,她家那两间小屋子后来就成了我们家的储藏室。对面的姬家是商业局家属院中房子最多的,记得连云家搬走一年后,中间大院西面的整排房子就都是姬家的了。听母亲说,姬家原本有个裁缝铺子,后来公私合营,商业局把他们家的铺子合并了;家属院的这排房子也是商业局征用姬家原先居住的房产后抵给他们的,所以有人也把这座商业局家属院称为姬家大院。记得连云家搬走的第二年,姬家把西面房屋整个一排上了一次房泥,那种老旧的糊纸格子窗也换上了新式的玻璃窗,这在当时商业局家属大院非常醒目。姬家有五个女孩:老大花花,应该比我小两岁,瘦瘦的像她们的母亲,腼腆话少;老二萍萍,胖胖的像他们的父亲,活泼可爱;还有老三红红和后来出生的燕燕、薇薇,形容尚小,我都印象不深了。
那个时候,我和后院的陈晓勤总爱从后院爬到屋顶上,后院的房子连着姬家,但要比中院的房顶低许多,所以我俩总是喜欢跑到姬家的房上,从西边蹑手蹑脚来到东边,再从东边弯着腰回到西边。房顶上扔着些破酒瓶,太阳底下闪着刺眼的光,还有破纸箱子、麦草堆。四面望去,南面是空空的体育场,北面是露天市场,东西两面却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烟囱林立的房顶,望着望着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我们有时也会拖过一捆麦草,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仰面躺上去,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舒服极了,感觉这才是我们自己的天地;有时玩得高兴了,动静就会有些大,就会立即被姬家发现,姬叔就会立即跑出来骂,甚至有时候自己会爬上房顶来抓我们。但一听到他的骂声,我们早已一溜烟从后院屋顶跑了,他根本见不到我们的人影,所以也只能骂上一会就悻悻进屋。
那天,应该是下午放学刚回到大院,我和陈晓勤把书包丢在家里就又从后院爬到了房上,小心翼翼地来到西边,躺在麦草堆上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我俩都没有发现姬叔已经悄悄爬到屋顶摸到我们身边。我们吓得站起身,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姬叔将对我们以往多次上房积聚的恼忿一股脑进行了宣泄,但这种责骂与我们这次上房的行为极不对等,所以我禁不住顶了他几句。没想到姬叔早已焦躁不堪,突然抡起胳臂,”啪“地一声扇了我一个耳光。陈晓勤吓得赶紧就跑,我哇地哭出了声,也腾腾跑下房顶,然后站在大院继续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我的大哭显然起了效果,一会功夫,大院的孩子们和陆续下班回家的大人们都知道,姬叔扇了路嘉民一个耳光。这期间姬叔家屋门关得紧紧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父母亲下班回家,见此情景,问我怎么了,大院的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唯恐落后地告起了姬叔的状。或许姬叔在屋里听得坐不住了,拉开门出来,气急败坏地对我的父母亲嚷道:“你们家娃娃太不像话了,上房揭瓦,嘴还犟得很。”父亲听了,半天没做声,最后慢慢说道:“不听话,打了就打了吧。”而母亲本就有气,父亲的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于是那天傍晚,母亲和姬叔吵了好大一架,三个院子的大人们都出来劝解。
注:
①嫩,你。
②老巴子,意老土。
③小不养里,骂人语。
④背瞎拉倒,意没出息。
⑤作,意折腾。
⑥biang,骂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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