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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 第38章 乐极生悲

《微凉》 第38章 乐极生悲

作者: 榆钱三千 | 来源:发表于2020-05-04 00:18 被阅读0次

      眼看着医生值班室门口来瞧热闹的小护士逐渐退去,陈绍颇为满意这次亮相造成的效果。想来接下来几天全科室都会八卦韩医生那位一直存在于传说的女友本尊。她庆幸刚巧面试披挂上了最贵的一套行头,还化了个精致的妆容,从此中心医院都知道韩医生的家属美貌贵气又能打。

      这医院里悍妇从来不缺,又美又有文化的悍妇能有几个?陈绍想着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出了声。

      韩斌回到值班室,拿出一双平底鞋:“借到了一双护士鞋,比你的脚正好大一码。人家说了不用还。“

      陈绍看了看表,迅速把鞋穿上:“代我谢谢人家。我得去赶飞机了。“

      韩医生立刻翻脸:“脚肿成这样怎么走?请两天假,我给你开病假条!“

      陈绍看着他的一脸急切很是满意。异地恋本就困难,尤其是韩医生还生得这么副好皮囊,混迹于一众莺莺燕燕之中,真是怀璧其罪。没想到今天韩医生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同僚公布了她的身份,让明着暗着惦记他的小妖精们充分认识到了挖墙角的困难度。陈绍忍不住感叹自己何德何能摊上这么一位贞洁烈夫,也不枉自己调回北京的一番努力。

      她勾勾手指,示意韩医生凑近点,然后伸出手去好好地在这张勾桃花的脸上捏了几把:“我是请假来偷偷面试的,开张北京医院的病假条回去什么意思?在拿到offer前还是低调点吧!刚才不是检查过了,又没有伤筋动骨,大不了回去我在家工作几天。“

      韩医生有点自责地叹了口气:“刚见一面又要走。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可以提前调班去找你,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陈绍把脸埋到白大褂的胸口,想要寻找点让她安心的消毒水味。无奈她从小有鼻炎,这些年吃药更是几乎弄得嗅觉全失。压下心里的一点失望,她像哄孩子一样拍拍韩医生宽阔的后背:“放心吧,我感觉这个offer十拿九稳了。等我回了北京,天天都可以欺负你!”

      话说得云淡风轻,韩斌却明白这个换工作的举动是多大的让步,背后经历了多少权衡和思量。他曾经承诺不要她为这段关系作任何妥协,而如今她为他做的却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

      “走吧,柳医生让我今天早点下班。我送你去机场。”

    --------

            回香港已经一周,J所的offer却迟迟不来。陈绍直觉意识到事情肯定出了岔子,赶紧找在J所里工作的大学同学打听。

            过了两天,同学的回复传来:

            “问了HR。滕老大当场就确定要你了,问题出在背景调查上。HR姐姐说去查了你LLM延迟毕业的原因是母亲去世。但是他们很容易就查到你母亲早就去世了。这算是诚信问题,恐怕够呛了。“

            陈绍一颗心沉沉下坠,她万万没想到背景调查会查到这个程度。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Ed的建议拿这理由来搪塞。可那时候她又剩了几分思考能力?

            “而且,他们提到了你上学时提交给保险公司的就医记录。具体有什么内容没说,但可能是有让HR担心的病史吧。这些话他们肯定不会在正式的拒信里说的,所以也没有避讳地告诉了我,估计本意就是想让我传话给你。“

            同学补充说明一番,也相当知趣地没有打听到底是什么病史。陈绍心神不宁地收了线,J所如此,其他红圈所估计也差不多。再想起邵师兄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想来在B所能调回北京继续发展的空间也不大,一时间竟有些前路茫茫。

            愁肠百结。看来外资所这条路不能断。狠狠心再次翻开美国律师资格考试的资料,看了半天满篇仍然不知所云。先前的灵感爆棚状态早已经被她谨慎地吃药压下,此刻沮丧的念头纷至沓来:

    继续考 BAR实在困难。。。

    拿不到美国的律师资格证,在B所升不上去,迟早要被请走。。。

    不能去顶级内资所,背景调查一查就露馅,此路不通。。。

    不能去小律所,都是纪大V那样的流氓讼棍和权钱交易,宁可饿死也不吃这口饭。。。

    读了这么多年法律,难道要放弃改行?。。。

    难道要回去啃老,食嗟来之食。。。

            陈绍躺回床上关了灯,试着静心冥想,负面情绪却挥之不去。翻来覆去的“我不能”“我不愿”,熟悉的鬼打墙逻辑。妈妈的愁容在记忆深处慢慢浮现,斜倚在沙发上,一脸疲惫。

            “我头疼,我睡不着,我好累……你们不要逼我振作,我做不到……“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思绪翻飞,周遭渐渐浮现出高中时家的样子。老陈缩在书房里躲清静,电视里无休止地播着广告。陈绍看着躺在沙发上又快要睡着的妈妈,也跟着轻轻躺下,把头靠在妈妈心口。

            “妈……我错了……“

            妈妈的手拂过头发,触到头皮上一片冰凉。客厅里依稀有流水的声音,先是淙淙的溪流,渐渐弥漫成一片暗黑的海,从沙发四周漫灌过来。房顶和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抬眼是幽冷的夜空,天边一弯寂寞的新月,像一抹邪魅的笑容。沙发在海上静静地漂着,海绵慢慢吸饱了水逐渐下沉。

            海水浸过脚踝,爬过胸腹,一寸一寸淹没了躺在身边的妈妈。月光下的深海出奇地黑,妈妈的面色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漂在水面的陈绍,身体缓缓地下沉。长发如同海藻一般飘散开来,那身躯变成越来越小的一个光点,终于消失不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当初妈妈受过的种种,如今都加诸到她的身上,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对那时妈妈的每一寸痛苦感同身受,才能惩罚她的冷漠和自私。陈绍闭着眼睛,感受着幻觉里的海水渐渐淹没了她的口鼻。没有希望了,放弃挣扎吧。沉沉的倦意涌上来,有一种久违的放松感。

            鼻端传来熟悉的口水味道,一只小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缓缓睁开眼,看见花雕的胖脸。

            在美国时,她曾经咨询过心理医生躁郁症是否会引起幻觉,得到的答复是幻觉是精神分裂的症状,而精神分裂与躁郁症有不同的轨道,不可能相遇。医生认真解释着多巴胺、血清素、去甲肾上腺素这些复杂概念时,她的便宜弟弟花雕就坐在诊疗室的沙发边平静地吃手。她寒毛倒竖,心想这世上原来真的是有鬼的。

            她的意识渐渐聚拢,终于重新感觉到了酸麻的四肢,视野里房间的陈设渐渐清明起来,海水消失无踪,她仍然在自己的香港细笼小公寓里。只是此时除了花雕,又多了一个客人。

            妈妈的手牵着花雕,坐在她厨房小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她身上是自己挑的那套Gucci套装,头发仍如新染的一般乌黑柔顺,脸上妆容精致。

            陈绍走上前去,伸手抚上妈妈的脸颊,是不可思议的温暖触感。她的泪水流淌成河,妈妈脸上却没有悲伤,只是静静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眼神如花雕一样平静安详。

            她终于还是没能避免新一轮抑郁期爆发。这次足足持续了三周还未见好转,吃药竟然也无济于事。当下陈绍跟的是一个国内公司赴港交所IPO的项目,一贯地繁琐而紧急。审阅和修改文件的工作还勉强可以靠熬夜撑住,白天的各种会议和讨论几乎只能靠沉默蒙混过关。每天深夜从公司走回公寓,陈律师觉得自己此刻的姿态一定像极了美国恐怖片里的僵尸。头疼,失眠,迟钝,低迷,压得她几乎下一分钟就会崩溃。

            周三下午跟客户的电话会议上,对方法务一口气提了十几个问题,叶心怡侃侃而谈,陈绍意识混沌,看着她丹唇开合,几乎一半都听不懂。

            “关于这个问题,周一我请陈绍律师做了一个deep dive。“叶心怡泰然自若地说着,目光看向陈绍,后者却浑然不觉。电话上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叶心怡按下电话上的mute键,伸手在陈绍失焦的眼前晃晃:“绍,你周一给我的那个memo,给高总介绍一下。“

            陈绍从混沌中勉强惊醒,似乎听懂了叶心怡在问什么,赶紧打开电脑文件夹,对于要找什么大脑里却一片空白。她心知今天这关过不去了,只好直说:“心怡姐,我有点不舒服,可能讲不了。”

            叶心怡强压下不快,重新解除电话静音:“由于时间关系,这个memo我们稍后直接通过邮件发给各位,我们先说下一个课题……“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开完,叶心怡的脸色实在不能更难看了。另外两名组员赶紧识趣地收拾电脑溜出会议室,叶心怡关上门,看着似乎在努力抗拒睡意的陈绍:“绍,你最近都怎么回事?写的文件三番五次出错,会议上心不在焉,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从这个项目上退下来?”

            一阵剧烈的耳鸣正如同防空警报一般占据陈绍的大脑。花雕站在她身边,小手轻轻扯着她的衣角。妈妈在会议室里无聊地踱步,不知道在看墙上的什么。面前的叶心怡似乎在问她问题,却怎么都听不清。她努力抬起手,在钝痛的颅骨上敲了敲。木鱼般空洞的敲击声传来,耳鸣稍缓。她努力站起身来,视野里叶心怡的脸逐渐模糊,终于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这窗帘真旧啊……香港冬天的风并不太冷,从窗户吹进来,碎花的旧窗帘扑扑地响着。茫然四顾,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天花板,不紧不慢滴答着的输液瓶。这是穿越剧吗?是回到了妈妈总是自杀未遂的高中,还是自己总是自杀未遂的美国?

            陈绍艰难地转过头来,病床边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这张脸,竟然老了这么多。

            “爸……“

            老陈长舒了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拍了拍。公司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她留了老陈的电话。此刻他出现在此处自然不算意外。

            说点什么呢?是告诉老父亲自己可能要丢工作了,还是夺走了他妻子的病这些年一直都缠着他唯一的女儿?

            陈绍舔了舔因为熬夜而脱皮得不成样子的嘴唇,扯出一个笑来:“爸,医院门口有没有卖水果的?我想吃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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