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瑞晔再次看看哭成泪人一样的妻子，看看怒不可遏的父亲、唉声叹气的母亲，和眼睛里满是疑虑和担忧的妹妹，他又一次长叹一口气，慢慢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翟裕玲生下两儿两女之后，尤其是生完小儿子之后，因为要照顾一家人的同时，每天还要上班工作，身体情况有些不大好。谁知去年又怀上了小五。
新中国的建设开展得如火如荼，各行各业百废待兴，需要大量的人手。政府鼓励人们走出家门参加工作，也鼓励各个家庭多生孩子。
李瑞晔和翟裕玲有了小五，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打算顺其自然生下来就是了。在他们的概念里，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无非就是多了一张嘴。
只是翟裕玲这次怀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辛苦了很多。孕期反应时间长，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虚弱无力。到了怀孕后期，她工作繁忙，基本上没有好好休息过，整天都是疲惫不堪的。
他们家新近搬来的邻居，是一对朱姓中年夫妻，没有孩子。那户人家的男人朱先生，是K市著名乐器厂的厂长。女人朱太太，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出去工作。
因为朱太太整天不需要上班，他们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因为朱太太特别喜欢孩子，她偶尔会拿出一些糖果，给李瑞晔的几个孩子们吃。见到翟裕玲怀孕期间很辛苦，朱太太甚至偶尔会帮她照顾一下几个孩子。
朱太太不止一次对李瑞晔和翟裕玲表示，非常羡慕他们有儿女成双，感叹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她尤其喜欢漂亮的女孩子，还不顾翟裕玲反对，坚持送给了李瑞晔和翟裕玲两个女儿一人一条极其艳丽的丝巾。
说到这里，李瑞晔停下来，喝了一口李瑞晶递给他的水。他有些歉然地看了一眼已经止住了眼泪的翟裕玲，继续说了下去。
翟裕玲生下了小五，朱太太不顾当地风俗，在月子里就几次三番到翟裕玲的房里，看着粉妆玉琢的小小人儿，每次都抱着小五爱不释手。她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这丫头太可爱了！送给我吧。”
李瑞晔和翟裕玲俩都没有在意朱太太的说法，他们都认为朱太太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看着小五可爱，随口说说的。
直到有一天，因为翟裕玲奶水不足，小五饿得哇哇大哭。朱太太突然推开房门闯进来，心疼地抱起小五。她告诉翟裕玲，她家里有进口的奶粉，把小五抱过去，喂她喝点奶粉就好了。说完，不等翟裕玲说话，朱太太就把小五抱走了。
在翟裕玲坐月子期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后来朱太太把小五抱走，并不及时送回来，甚至把小五留在她家里过夜，说是让翟裕玲好好休息休息。
等到翟裕玲出了月子，还在休产假时，朱太太已经三天两头地把小五抱走，而且不去找她，就不把孩子送回来。翟裕玲觉得不对劲儿，和李瑞晔商量，以后不能再让朱太太把小五抱走了。
李瑞晔宽慰翟裕玲说：“朱太太自己没有孩子，稀罕咱小五，还给咱小五喂进口奶粉，就让人家高兴高兴吧。”
谁知，不久之后，朱厂长正式和李瑞晔提出，想要收养小五。
他非常诚恳地对李瑞晔说：“我太太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孩子。她非常喜欢你家小五。这些日子照顾小五，让她很快乐。希望你和李太太能够把小五过继给我们，让我们也享受一下为人父母的快乐。”
朱厂长还强调，他们一定会对小五视如己出，让小五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他还说，李瑞晔和翟裕玲夫妇已经有了两儿两女，夫妇二人都要工作，无暇照顾好小五，不如让他太太来一心一意地照顾好小五。
李瑞晔被说动了。他看着翟裕玲的身体状况不好，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庭，再加上一个奶娃娃，更加辛苦。他看着朱厂长夫妇真心喜欢小五，想必他们不会苛待孩子，就松了口，说是回家和翟裕玲商量一下。
不等李瑞晔和翟裕玲商量好，朱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把小五抱回了她家。她还立刻去百货商场给小五买了一堆新衣服，造成既成事实的现象。
翟裕玲心里很难过，却又不是那种很强势的人。她眼睁睁地看着朱太太自说自话，把小五当成了朱家的孩子，却不能强硬地把小五抱回家。她只能不断向李瑞晔发难，希望他能够去把孩子抱回来。
李瑞晔一直拖延、推诿，就是不好意思向朱家开口要回孩子。
当无意中得知，朱太太之所以不愿意出去工作，是因为她原来是一名舞女，在舞厅陪人跳舞的那种人。翟裕玲的情绪爆发了。她担心如果不把小女儿要回来，将来会受朱太太的影响，不走正道儿。
李瑞晔很不以为然。他认为翟裕玲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他认为，如今是新社会，街上连舞厅都没有，即使朱太太将来要教孩子跳舞，都没个去处。
等到李瑞晔实在受不了翟裕玲日复一日地催促、哭泣，硬着头皮和朱厂长说起，想把孩子抱回家的时候，朱太太翻脸了。
朱太太振振有词地表示，她已经在小五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不说，还给小五喝了这么多天的进口奶粉，为小五买了好些新衣服。如果李瑞晔一定要把小五抱回去，那么，先拿钱来。
“啥？”“什么？”“岂有此理！”屋里的人听说朱太太竟然开口要钱，否则拒不交还孩子，发出了一片气愤的惊叹。
李瑞晔沮丧地点点头，声音低沉地说：“朱太太说了，不给钱，就别想抱回小五。”停顿了一下，他又越发有气无力地说：“她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五十块现钱。”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啊！
“一百五十块！”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着这位朱太太真敢开口。在那个时期，这是一笔巨款，几乎没有人可以随便拿得出来的。
李瑞晶想起姚力一枚硕大的足金戒指，在银行里也只换了几块钱，一百五十块钱，真的很难筹措啊！但是，她越发觉得，不能让小五在这样的人家长大，一定要先把孩子抱回来。
李瑞晶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急切地立刻穿好衣服，拉着李瑞晔，就要去朱家把小五抱回来。
李鸣岐看看情绪激昂的老闺女，再看看垂头丧气的四儿子，嘴巴开开合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在心里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怎么遇事都不如小丫头利落了？
在那个时期，李鸣岐确实已经步入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式都有了明显的改变。
王桂枝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已经不够用了。现在都是新社会了，怎么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这简直就是强盗哇！强抢孩子不成，就张大嘴要钱啊？
她开口没有反对李瑞晶的行动，反而在心里隐隐约约地期盼着，自己这出去当了几年兵，见过世面的老闺女，能帮着她四哥四嫂要回来小五。
翟裕玲见到小姑子穿上军装，一副正气凛然的革命军人样子，心中升起了希望。她也隐隐约约希望着，小姑子能帮自己把孩子抱回来。她赶紧擦干净眼泪，站起来，伸手拽着李瑞晔，着急地往门外走去。
身材娇小的李瑞晶，走在高大的李瑞晔和翟裕玲中间，却在气势上胜过精神不振的哥哥嫂嫂。她一路上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一定要把小五要回来。
朱太太看见身穿军装，气势如虹的李瑞晶，心中就已经胆怯了几分。但是，当她发现，李瑞晶不是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人时，又强硬了起来。她坚持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否则，免谈。
李瑞晶被激怒了。她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明亮的大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她貌似从容淡定地向前大踏了一步，圆润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朱太太，不要太过分了！
她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地说：“我们现在不是来求你的。如果你不把孩子还给我哥哥嫂嫂，我们就要去告你拐带婴儿！我们可以法庭上见！或者，我现在就去请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看会是怎样的结果？”
朱太太具有中国老百姓天生的不愿意和官方打交道的惧怕心理。她的内心始终对李瑞晶穿军装的身份有着些许防备。她见李瑞晶态度强硬起来，自己就软了下去。
最后，经过颇为艰辛的协商，李瑞晶和李瑞晔夫妇抱回了小五，同时也同意随后慢慢支付给朱太太一百元钱。
翟裕玲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止不住的眼泪直往下流。她紧紧地抱着小五柔软的小身子，几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李瑞晔心中百感交集。他诚挚地感谢老妹妹的仗义执言，帮助他们要回了孩子。可是想到那凭空多出来的一百块钱巨债，他真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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