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

文/竹影飘摇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

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可每个人心里都像有一股热浪在升腾。刚刚五月份，桃花开着，丁香花开着，迎春花还没谢，女同学都穿起了裙子。夏天来得太早了。

一个人去花园街买毕业纪念册，从二楼到三楼，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选，有的摊位竟然去了两三次，直至摊主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那是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里面人很多，我挤来挤去脑子里不断地选择又放弃，直弄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才选到中意的纪念册。

当时学校里有人卖纪念册，还有根据自己的喜好订做的，毕业季，这是最畅销的商品。也有极少数人不愿从这种流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何苦为一册身外之物费心着力？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当时除了佩服他特立独行的勇气，还不免八卦一下，四年的光阴啊，怎么这里就成了他的伤心之地？真的不想带走一片云彩？是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让他如此决绝？

如今想来，其实不写纪念册也没什么，反倒佩服起自己那种一根筋选纪念册的劲头。不过得来不易自珍惜，那本纪念册跟我二十五年了，一直静静地躺在一个小箱子里，音容俱存。它在，那段岁月就在，那些年轻的面孔也都在。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

日子过得像少了弹性的皮筋儿，松得让人心里不安。每天早晨肩上背个小包，当然是女同学才习惯背包，男同学背包的很少，偶尔有背的那都是极讲究的人。但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手里都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饭盒，三五一伙儿的去各自的实习单位上班。那时候的企业很仁慈，有责任感，凡是生产内容和我们所学专业沾点边儿，都收我们实习，虽然不给钱，可也不需要我们干什么，基本上等同于参观，中午还免费提供午餐。学校要求根据实习内容写毕业论文，并进行答辩。

初中时我是一个好学生，成绩不错，特别是英语和语文特别好，上中专以后很快沦为一个特别平庸的学生，高等数学、元件物理、元件化学、电工电路，还有一些专业课我连名字都忘了。因为不爱学，也学不会，上课经常打盹儿，作业基本全抄，期末考试全靠死记硬背勉强及格。最可恶的是体育成绩，简直是我的噩梦，中考时因为它我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到中专时竟然还缠着我，不及格要交钱补考，补考不过要挂科，害得我那当体育委员的老乡，自己买几斤水果去体育老师家给我求情，最后我忘了到底参没参加补考，反正体育成绩是过了，没影响我毕业。

我在当地晶体管厂一个生产车间的烧结工序实习。实习一个月，基本就没动手干过活儿，就看着人家把芯片和管壳清洗、装船、送炉……这是晶体管制作的后道封装过程，我们专业没有这门课程，连前道的芯片制造也没有，基础课有一点点关联，反正毕业也不想干这行，每天看着呗，也没有压力。如果我能想到这一行后来竟托着我这一辈子的饭碗，当初肯定不是那种学习态度了。那个车间的生产任务不多，师傅们总有时间和我们这些娃娃东拉西扯，有的师傅出差回来带了糖果，分吃的时候我们也有份儿。

每个实习组都有一个带队老师，带队老师也不是真的带我们去实习，只负责指导我们写毕业论文。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不像现在鼠标一点要啥来啥，可那时候的人有耐心啊，往届学生的纸质论文都装订得整整齐齐，那是我们最好的参考资料。一边翻看学哥学姐们的著作，一边天花乱坠地想象他们的故事，成了那个夏天里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带我们实习的是一位个子高高的男老师，想起来他当时有五十多岁，教我们电感，与我们沟通不多。他爱人在学校热水房烧水，他经常过去帮着干活，所以我们有什么问题经常去水汽缭绕的热水房那边找他，那个夏天热而润泽。

开始还担心论文能不能顺利通过，后来看到老师非常耐心地帮我们找资料、提建议，丝毫没有为难谁的意思，大家心里都踏实了。背地里说∶“别看老师不苟言笑的，人还是满不错呀！”如今再想，老师总是比我们有见地，初中学历起点，两年基础课，两年专业课，实习内容又与专业课不吻合，我们能写出什么高深的论文？不过答辩还是很正规的，当时没有电脑，没有PPT，有黑板，可以板书，下面坐了一排的老师，总之最后大家都过了。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

不正经上课，班级基本上散了，只有拍集体照时才勉强找得齐。家里有关系的，工作有了着落，人就很是气定神闲。正在托关系找工作的，忐忑一些，实际上也都是家里在运作，个人除了心悬着也做不了什么。也有像我这样的，家里没关系，自己也想不出办法，等着命运安排呗，一天天百无聊赖。当年企业还都是公有制，员工入职都有国家指标，不像现在，可以投简历，可以出去应聘，我一农村出来的娃，若不是出去实习，连工厂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找工作了。我们上一届的毕业生，省里还给一些一级分配名额，到我们这一届就一个都没有了，所谓一级分配名额，就是直接进政府机关、邮局、银行等事业单位。没有了也就不用都惦记和猜测那几个名额都给谁了，多少给那个夏天减了些热度。

不用上课，没有作业，拥着酷暑，面对离别，日子过得单调而多姿。各种聚会各种玩儿，同年级、不同年级的老乡聚；学生会、团委等组织聚；三五知己聚……小饭店、公园、KTV……以前不喝酒的端起了酒杯，不唱歌的也张开了嘴。恋爱的同学，有望终成眷属的继续缠绵；注定毕业即分手的越发缠绵；一直暗恋的终于有勇气表白，于是有的欢天喜地，有的黯然神伤……也有一些虽互有好感、却又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在那个无所适从的夏季，索性知己一般留一段美好回忆。

毕业餐在学校的食堂，允许我们喝一定量的啤酒。有些人借着酒说了一些话，有些人弹起了吉他，宿舍的门开着，窗子开着，吉他声冲出门，在走廊里徘徊，从窗子飘出去，在操场上如金玉落地……

七月初的一个清晨，在校门口送早车的同学去车站，行李被搬上学校给准备的小货车，向木然站在车边的同学伸出手，说再见。转身后泪雨滂沱，那个漫长的夏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