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到霸州界,就有硕大的雨滴砸下来,在挡风玻璃上开出一朵朵形状各异的水花。
舒缓的音乐被劈劈啪啪的雨声掩盖,只能偶尔听见收音机微弱的嘶嘶声。索性关掉,专心开车,专心听雨。
很长一段路上,都没有车辆经过,黑沉沉的天地间,只有我一人一车在艰难行进。或许,他们正逢服务区,可以静候雨停吧!
不由无奈叹息。刚刚路过霸州服务区时,只有稀稀拉拉的雨滴,有气无力地敲敲车窗;现在导航提示,此刻距离前方雄县服务区还有37公里。别无他法,勉力支撑吧!
雨声如鼓,敲得人心神恍惚,莫名想起之前喜欢的一首宋词,是蒋捷写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喜欢的理由,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有所不同。
第一次读,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彼时家贫,课本钱都是父母东拼西凑而来;至于课外读物,只能厚着脸皮四处蹭读,因此孤陋寡闻,只能用有限的一点文言知识,去生搬硬套,粗浅地解读字句。
但即便如此,我也为作者精炼的文笔吸引,佩服他仅用短短几十个字,便描绘了三幅极富象征意义的画面——少年时的富足安适、中年时的颠沛流离和晚年时的凄凉萧索。
之后写作文,我便有意识地避免堆砌词藻,力求语言简洁。整个中学时代,我是每一位语文老师的宠儿,毕竟见识短浅,时间久了,便颇有一股“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的豪气。或许不同于蒋捷的“歌楼、红烛与罗帐”,却是同样的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再读,是中考失利的那个悲伤夏日。我把自己关在房中,回忆往日的放纵与狂傲,悔不当初。泪水滑过指尖的一刻,我突然共情了词人内敛且难以言喻的痛楚。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少年不识愁滋味,纸醉金迷,误了青春好年华,以致于中年时期只得“听雨客舟中”,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我虽不至于颠沛流离,却也与我心仪的高中失之交臂,那种锥心之痛,至今记忆犹新。
高中三年,我一边痛悔当初,一边埋头奋进。我知道,已经错过了月亮,我不能再错过群星。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刻,所有的苦,突然带了一丝丝甜。
大学之后,是平淡流年。我也艳羡他人的随心所欲,可以说走就走来一次浪漫旅行,另一方面却也满足于眼前的工作稳定、家庭和谐。
家乡的夏季多雨,于是屡次经历了雨中运动会、上下班途中淋成落汤鸡、出游计划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延误、要回家关窗却被堵到怀疑人生……如是等等,便遗忘了夜雨敲窗曾带来的诗意与温柔。
平淡的生活再起波澜,源于我坚持送女儿来天津上学。
每周一次的几百里奔波,女儿青春期情绪起伏不定,队友突然的怠慢与忽略,再加上一次惊魂的雨夜高速侧滑,焦虑和失落铺天盖地而来。
我看见,那个无助的自己站在漫天雨雾中,茫然不知所措,堪比七百年前那个饱受亡国之痛的词人。他怅望故园,说“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可我,又能感叹什么?
去理发,表妹托起我花白的头发,语带哽咽:“大姐,别总操心别人,多心疼心疼自己。”
恍惚记得,某日我曾感叹早生华发,满心凄楚,却被队友一句话撅了回来:什么年纪了还在意这些?有人还七八岁就长白头发呢,人家说什么了?别这么矫情!
震惊且无语。那一刻,我预见了与他的余生,将是无尽的淡漠和冰冷。只是,我无力抗拒,无力改变,所谓“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应该只是一种阶段性的东西,没有谁会离不开谁,更没有哪一份情意会真的至死不渝。无论你的手掌是摊开还是握紧,该走的,终究还是会走。
那就接受吧,不过是一场冷雨,心被淋湿了又怎样?不是还有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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