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黄梅时节家家雨。在江南梅子成熟的这段时日里，有太多太多的雨水。

第一场雨总是不期而遇，往往并不太引人注目，因为刚开始它和其他季节的下雨天并无二异，人们都以为雨过之后便是阳光灿烂、天朗气清的好天气了。可是，等这场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之后，才觉出有些不对劲。温热耀眼的夏日阳光迟迟没有穿过窗台上的透明玻璃投射到房间里，抬头也不见雨后蔚蓝如洗的天空，头顶弥漫着一种浑浊黯淡的颜色，说不清也道不明。下完雨的空气除了通常的湿润之外，更添了几分溽热和潮闷。

紧接着第一场雨之后，第二场雨和第三场雨接踵而至，后面的一场接着一场更是家常便饭。它们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划分得十分清楚，间隔也不是那么的均匀，时长时短。这些雨形式多样变化多端，有时候是霏霏小雨，有时候是一时兴起时的阵雨，有时候则是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瓢泼大雨。

小雨的阵势看起来柔弱温婉，竟让人误以为那是春雨的姿态，可它比春日里的雨冗长得多了，似乎看不到尽头。细细的雨丝一根并着一根地排成阵似的垂落下来，时而密密麻麻，时而稀稀疏疏，看起来怎么下也下不完。白天外面在下雨，傍晚也在下雨，夜里还在下雨，甚至早晨起床之后仍然看不到雨停的征兆。天空总是堆满铅灰色的云朵，外面的光线阴沉黯淡，好不容易等雨停了，灰云却没有消散，只是颜色稍微淡了一些，下一场雨就在不久之后。

阵雨常常来得出其不意，前一刻还有稀薄的日光从淡淡的云层里投射下来，下一刻就有断断续续的雨滴落下来，雨势时强时弱。强的时候，雨滴落地起烟，隔着雨帘视线一片模糊。弱的时候则视野开阔，有时候便是“太阳雨”，从云缝里挤出来的虚弱的光柱被雨线撞击得七零八碎。此时去看在云层后面隐隐显现的太阳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浴室里的日光灯，惨淡而模糊。

大雨和暴雨总是姗姗来迟，它往往要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和酝酿。房间里的地板在下雨前不住地往外渗水，墙壁也是湿淋淋的样子，空气则是潮热不堪，人们简直是像待在了桑拿房里，身上一整天都是黏糊糊的，也分不清那是汗，还是空气里聚集的水汽。到了最后，这雨成了众望所归，人们盼望着它快快落下来。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外面的光线也越来越暗，空气里的水汽越聚越多，当这一切累计起来难以承载的时候，就像隐忍已久的情感终于越过了爆发的临界点。天空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豆大的雨珠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这道口子朝四面八方迅速地扩展开来，一眨眼的功夫便暴雨倾城，雨打在屋顶和路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这雨来势汹汹，虽然来得迟缓，走得却很快，它远不及小雨天气的绵长。

外面的响声停了，天也要放晴了。盛夏暴雨之后便是云散日出，西边的天空被火烈的太阳映照得霞光万里，金色的夕辉遍布在空气的每个角落。可是这是梅雨季节里的雨过天晴，上面的景象在此刻是绝不会出现的。这时的晴朗多少有些勉强，渐渐西沉的太阳在残云后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天空没有绚丽的彩霞，而是一片片淡淡的黄色，像是搪瓷杯壁上几抹难以洗净的陈年茶垢。这样不甚明朗的晴天也是短暂的，谁也说不准明天又是一场怎样的雨。